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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死別

  只聽葛長庚沉聲道:“秋晴,我從未告訴過你生母是誰,你現在知道為什么了?無生無死,無死無生。當年廬山頂上,道佛各派都欲置你們母女于死地,我為了救你,假意用劍刺穿你的心口。你‘死’了,卻又因此而重生。這十六年來,我傳你‘元嬰金丹’,卻不傳你心法武學,就是要讓你遠離道門,平安快樂地度過此生,再不重蹈你母親之覆轍…”

  “住口!”妖后指尖發抖,淚水倏然滑落,咬牙切齒地喝道,“死到臨頭,你還敢花言巧語地狡辯!那夜廬山上,下著暴雨,遍地都是死人,是我親手埋了她們的尸體,我的兩個女兒…我的兩個女兒,全都被你害死了!”

  許宣更加訝異:“原來李姑娘還有一個姐妹,不知她們父親是誰?”心中猛地一緊:“難道…難道竟是林靈素?”如果真是林靈素,或許便能解釋葛長庚為何不忍殺死這魔頭,而是將他鎮在九老洞里了。

  雷聲隆隆不絕,漆黑的云層隨著羊角風在上空滾滾盤旋,迸涌出千萬縷姹紫嫣紅的霞光。

  葛長庚的元神飄忽明滅,聲音中帶著說不出的蒼涼與疲憊:“秋晴,你可知道為什么你的左腳腳踝上有一個紫色的疤痕,用什么藥草也無法消除么?那是因為你出生時,你的左腳和你妹妹的右腳黏連在一起,是我親手用刀將你們分開。我這一生做過許多后悔的事兒,最后悔的,就是沒能讓你們姐妹重新團圓。可惜…可惜今日一別,即成永訣,這個心愿再也無法完成了。”

  頓了頓,淡淡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從今往后,你想再遠離漩渦只怕也不可能了。只盼你記住外公說的話,修道的根本在于清靜無為,‘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千萬不要象你母親,因情入魔,為恨所困。長路漫漫,去吧!”

  話音未落,許宣衣領一緊,已被白衣女子拉著沖天飛起,只聽“轟隆”巨震,如天崩地裂,李秋晴尖聲哭喊:“外公!”

  回頭望去,漫天霓霞火山云般層疊怒爆,氣浪如狂濤,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眼前昏黑,喉中腥甜亂涌,什么也感覺不到了。

  黃昏時候,潑墨似的烏云沉甸甸地壓在群山峰頂,滾滾翻騰,一道閃電陡然劃過,天地陡亮。

  “轟隆隆!”雷聲不絕,暴雨傾盆。

  狂風呼嘯,刮得雨線縱橫飛舞,一蓬蓬水珠朝洞內噴灑而入,飛花碎玉地打落在許宣的臉上、身上,冰涼入骨。

  “葛仙人!”許宣大叫一聲,驀地驚醒坐起,環顧四周,失聲叫道:“李姑娘?白姐姐?小青姑娘?”漆黑幽暗,杳無人應。

  他心中怦怦狂跳,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在何地。突然想起先前發生之事,心中一沉:“難道我是在陰曹地府么?”下意識地摸了摸腦后,一道疤痕,扭曲浮凸,隱隱還有些疼痛。

  他的心反倒定了一些,既然還有痛感,想來尚在人世。閃電又是一亮,洞內石壁登時被映得一片藍紫。

  只見那白衣女子蹙眉閉目,正盤坐于三尺之外,調息御氣。她臉色煞白,香汗淋漓,在那稍縱即逝的電光照耀下,全身仿佛變成了淡藍色,玲瓏剔透,說不出的凄艷詭異。

  許宣大喜,叫道:“仙子姐姐!”也不知從哪兒冒出的氣力,爬起身來,跌跌撞撞地朝她走去。

  白衣女子睜開妙目,低聲喝道:“住口!你…你想將妖魔招來么?”聲音發顫,氣息不繼,似乎受了頗重的內傷。

  許宣一凜,道:“是。”四下探掃,不見李秋晴與小青,心中又是一沉,忍不住低聲問道:“仙子姐姐,她們人呢?葛仙人又在哪里?”

  白衣女子冷冷道:“死啦。”

  許宣大吃一驚,失聲道:“什么?葛仙人他…那…李姑娘?小青姑娘?難道全都…全都…”想起昨夜之事,腦中混亂,語無倫次,熱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生性堅強樂觀,自小受了許多病痛苦楚,卻從未流過一滴眼淚,但這幾天入蜀以來,連遭變故,親如家人的王六、鐵九齊齊慘死,最為敬重的舅舅死生未卜;與李秋晴、小青相處雖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卻是患難與共,仿佛相識已久;葛長庚更是自己從小仰慕的高人,又蒙他傳丹授藝,恩同再造,此刻聽聞噩耗,郁積已久的悲傷頓時如決堤之水,再難遏止。

  白衣女子蹙眉道:“死生有命,你哭什么?非親非故,又何必惺惺作態。”黑暗中瞧不見她的臉容,但那清柔的聲音冰冷無情,聽來格外刺耳。

  許宣雖對她頗為鐘情,聽到這話也不由怒氣勃發,一抹淚水,冷冷道:“我哭我的,和你什么相干?象你這般冷血,又豈會明白…”

  “啪!”的一聲脆響,許宣一語未畢,臉上已重重吃了一記耳光,劇痛,頓時翻身坐倒在地。

  白衣女子喝道:“你說誰冷血?”閃電一亮,將她臉顏照得分明,面罩寒霜,雙眸凝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許宣素來吃軟不吃硬,怒火上沖,哈哈一笑,正要出言相譏,她卻“啊”地一聲,素手緊緊地捂著腰肋,彎下腰,花容慘白,珠汗滾滾。

  “你怎么了?”許宣吃了一驚,怒意登消,搶身上前,將她肩頭扶住。指掌所及,冰肌玉骨,不盈一握,心中一蕩,臉上如燒。

  白衣女子臉泛紅霞,叱道:“走開!”反手一推,許宣翻身飛跌,后腦“咚”地磕在石壁上,疤痕似乎猛地震裂開來,劇痛欲死,忍不住“哎呀”一聲大叫。

  白衣女子冷冷道:“再碰我一下,我就剁斷你的手指。”

  許宣疼得發不出聲,心中氣苦,對她的傾慕鐘情登時澆滅,恨恨忖道:“難怪孫老頭常說‘脈象好診,女人難斷’,她瞧來象個清麗淡雅的仙女,不料卻是個冷漠毒辣的魔頭。哼,好心沒好報,當我喜歡碰你么?”又羞又怒,憤憤不平。當下強忍劇痛,爬起身,踉踉蹌蹌地朝洞外走去。

  白衣女子道:“你去哪里?”

  許宣冷笑一聲,道:“腿長在本公子身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管得著么?”只管大步往外走去。突然腳下一緊,重重絆倒在地,還不等爬起,又朝后橫空飛撞,直摔得百骸如散,眼冒金星。

  白衣女子素手一翻,收回絲帶,道:“道、魔、佛三教正在漫山追緝,你以為就憑你這點本事,也能逃得脫么?”

  許宣撞得痛徹心肺,幾欲暈厥,氣極反笑道:“逃不脫大不了一死。死生有命,你和我非親非故,何必惺惺作態?是了,你是怕我被抓了之后,供出你的下落么?放心,許宣千刀萬剮,也不會吐露一個字…”

  白衣女子淡淡道:“你是生是死,與我何干?只是我既答應了葛仙人,將你活著送回臨安許府,絕不容任何人阻撓。等你回到了臨安,就算是立即跳入西湖、沉下錢塘,也不干我事。在這之前,只管老老實實地待著吧。”說話間,纖指輕彈,氣箭飛舞。

  “仆仆”連聲,許宣只覺雙臂、雙腿驀地一麻,再也動彈不得,驚怒憤慨,大聲道:“妖女,我又不是囚犯,你憑什么封我經脈…”話音未落,白光忽閃,咽喉一痛,頓時啞然失聲。

  許宣張大了嘴,氣得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他從小倍受寵溺,膽大妄為,哪曾受過這等悶氣?原本對這仙女般的白娘子情愫萌動,暗自傾心,不想卻是個冷漠無情、狠辣兇悍的蛇蝎妖女。咬牙切齒,大呼倒霉之余,惟有暗嘆自己有眼無珠、遇人不淑了。

  但他生性跳脫好強,又帶了三分玩世不恭的無賴,過了片刻,怒火漸熄,好勝之念又爬了上來,心中突然蹦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冰凍三尺,抵不過一天烈日。管你何等潑悍冷漠,終有一日,我許宣定要將你馴得乖乖巧巧、服服帖貼!”想到這里,熱血上涌,莫名地一陣激動。

  洞外雷電交加,大雨滂沱,狂風挾著雨絲濛濛卷入,說不出的陰冷潮濕。

  許宣周身僵硬,動彈不得,綿綿不絕的寒意,就像毒蛇般鉆入骨髓,絲絲游走,難受已極。

  他猛一激靈,打了個冷戰,接著牙關亂撞,全身不由自主地簌簌顫抖起來。忽聽“咕咕”幾聲,清脆響亮,竟是來自自己腹中。這才發覺肚內空空如也,竟足有十幾個時辰未吃東西了。

  此念一起,頓覺酸水上涌,饑腸轆轆。他向來暖衣飽食,不知何謂饑寒交迫,此時身處荒山野嶺,饑餓難耐,凍徹骨髓,方才明白原來平時許多稀疏平常之事,竟已是一種奢侈的幸福。

  眼前驀地閃過府中王大廚所燒炙的脆皮童羊腿,外皮酥黃薄脆,肉嫩骨酥,入口即化,脂香四溢…更覺饑腸轆轆,吞了一大口饞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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