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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青

  其時大宋崇道慕仙,天下盡是修道之人,派系林立。既有以符箓法術聞名四海的茅山、龍虎、閣皂三宗,又有以劍術著稱的青城九大劍派,還有神霄、金丹各大新興派別。可謂群英輩出,各領風騷。

  其中峨眉山的葛長庚、龍虎山的張守真、青城山的司馬浮云與蓬萊島的王文卿聲名最著,并稱為“大宋四散仙”。

  葛長庚據傳為葛玄子孫,原為海南瓊州人,故有別號“海瓊子”。少為神童,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少年狂放,任俠殺人,亡命到武夷山后,拜翠虛真人陳楠為師,從此潛心修道煉仙,自號瓊山道人。

  他天資聰絕,博學強識,繼承陳楠“翠虛金丹大法”,發揚光大,主張內外兼修,煉丹得道,開創“金丹派”。并以醫術、神丹救人,云游天下,萬眾景仰,被譽為“妙手葛仙人”。

  民間有諺:“靈芝仙草人參果,不如海瓊一泥丸”。南宋初年,道佛之爭頗為激烈,釋、道兩教門徒互為水火,勢不兩立,惟有葛長庚超然淡泊,德高望重,就連佛門各派對他也極為尊崇。

  葛長庚因與峨眉山明空大師相交甚篤,便遷至峨眉山九老峰,建庵立院,醫救四方病人,成為峨眉山上唯一的道門羽客。

  許宣的祖父四十年前曾有恩于葛長庚,淵源頗深,是以許宣重傷、群醫束手之際,許正亭福至心靈,委托程仲甫帶著許宣前往峨眉求醫。想不到陰差陽錯,他們反倒先救了葛長庚的外孫女。

  許宣笑道:“是了,我叫許宣,還未請教小娘子芳名。”他自小崇拜葛長庚,既知這少女是葛仙人的外孫女,莫名地增添了一分親密之意,先前那些許尷尬忸怩的感覺登時煙消云散。

  見他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少女俏臉又是一紅,低下頭,輕聲道:“我…我叫李秋晴。原來許公子當真是仁濟堂的少主,真是失敬啦。”

  許宣搖頭道:“仁濟堂有什么了不起?那群木頭木腦的老大夫,比起你外公不知差了多少萬里。否則我也不必眼巴巴地跑到峨眉,求你外公救命啦。”

  李秋晴“撲哧”一笑,紅著臉道:“許公子說笑了。外公常常說,仁濟堂高人云集,煉制的丹藥比他高明多啦。”

  見她笑靨嫣然,麗色倍增,許宣心中又是一跳,正待說話,救了兩人的神秘女子又格格笑道:“海瓊子的仙丹比不上仁濟堂的草藥?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小丫頭見了少年郎,連外公也不要啦。不過現在老牛鼻子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許公子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許宣一震,這回總算聽出她的聲音來了,失聲道:“寧小青!”又驚又奇又喜,沒想到竟會在這里與她重逢。再一回想當日與她同游西湖的種種情狀,更是恍然醒悟,心中大罵自己蠢不可及,竟連她女扮男裝也辨認不出。

  只是這“寧小青”究竟是誰?當日為何要將那半截鐵劍埋在無塵庵老槐樹下?被棺中“女尸”擄走后如何逃脫?今日又為何要從玄龜老祖手下救出自己二人?她與葛長庚之間有何淵源,因何要替他解救外孫女?以葛長庚“散仙”之境,又有誰能讓他難以自保,無暇分身?

  許宣疑竇叢叢,再看李秋晴俏臉黯然,淚珠不斷地在眼里打轉,更覺不妙,大聲道:“小青姐姐,你說‘葛仙人自身難保’是什么意思?你究竟要帶我們去哪里?”

  小青銀鈴似的脆笑數聲,只管提著絲囊急速飛掠,任由許宣大聲呼問,杳無應答。

  李秋晴聽得難過,淚水撲簌簌地掉了下來,顫聲道:“許公子,半個月前,我外公受了重傷,將我藏在洞府后,便一直蹤影全無。適才那老妖怪抓了我,外公也一直未來相救,只怕…只怕他已經…”

  許宣雖年少體弱,卻生性俠義,好管閑事,聞言更加奇怪,忍不住道:“我常聽舅舅說起,葛仙人真氣卓絕,法術通天,幾乎已天下無敵,又有誰能將他打成重傷?”

  李秋晴搖了搖頭,哽咽道:“我…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外公和明空大師如同往常一樣,一齊在九老亭里合奏琴簫。到了半夜,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九老峰上亂石崩塌,出了好大的動響,兩人雙雙受了重傷。第二天夜里,明空大師就圓寂了,外公將我藏好后,也不知去了哪里。這幾天山上來了好多兇神惡煞的怪人,四處搜找外公,茗煙、聽松說不出外公下落,都被他們殺啦。所有寺廟全都緊閉山門,不肯出來相救…”

  許宣越聽越是凜然,葛長庚與明空大師乃是道、佛兩教第一等的高手,合在一起,天下無敵,又有誰竟能將他們雙雙重傷?難道竟是中了魔門眾妖暗算?可是峨眉乃佛門圣地,高手云集,魔門又怎敢上山尋釁?葛仙人與峨眉各派關系極篤,此番有難,眾派又為何閉門不出,坐視不理?

  他雖然聰慧機靈,卻畢竟只是個未見世面的少年,所有江湖常識也不過來自程仲甫等人的閑談話資,一時哪能想通其中關竅?云里霧中,難以索解。

  這時狂風呼卷,越來越猛烈,絲袋凹凸鼓舞,壓得兩人透不過氣來。隱隱約約聽見轟隆獸吼,一陣陣如海嘯雷鳴,淡淡的腥氣充盈鼻息,帶來一種無可名狀的不詳預感。

  “碧眼狼雕!”李秋晴花容微變,止住啜泣,低聲道,“一定是狼雕老祖來啦!”許宣心下一凜,透過絲囊的孔縫,朝外凝神眺望。

  只見殘霞如血,暗天昏黑,巍峨險峻的山崖之間,一群黑壓壓的怪鳥正尖啼著飛來。萬千雙眼睛幽藍如鬼火,在暮色里灼灼閃耀,遠遠望去又如同流星齊舞,詭異之極。

  狼雕老祖安羽臣亦是“魔門十祖”之一,傳說原為漁民之子,被仇家滅門之后拋入汪洋,卻被南海兇鳥“狼雕”所救,因緣際會練成了妖法邪術,性情也變得陰毒暴戾。

  十年后他卷土重來,將仇家所在的漁村三百八十七戶人家殺得一干二凈,從此駕御狼雕橫行南海,以劫殺漁民為樂,成為海上巨害。朝廷曾七遣水師捉拿之,卻屢屢全軍覆沒,無可奈何。

  許宣素來喜歡聽江湖掌故、仙譚怪聞,對這狼雕老祖自不陌生。

  他自小多病,在常常被家中那高深院墻所困,寸步不出,一直夢想著有朝一日可以得道成仙,暢意游歷江湖,見識那些奇人怪事。加上膽子極大,秉性豪俠狂放,迥異于尋常少年,今日雖然險些命喪玄龜老祖之手,卻毫不懊悔后怕,此刻聽說這么多妖魔畢集峨眉,心中興奮竟遠遠甚于恐懼。

  李秋晴深知這些魔門妖人的厲害,忍不住輕輕顫抖,貼靠在許宣身上,低聲道:“狼雕嗅覺、眼力極其敏銳,嗜血貪婪,如果…如果被它們發覺,那就糟啦!”

  軟玉溫香,咫尺鼻息。許宣心旌一陣搖蕩,定了定神,道:“李姑娘不必太擔心,小青姐姐定有妙計甩脫這些妖鳥,我們只管靜靜呆著便是。”

  “原來許小官人不僅會獻殷勤,還會拍馬屁,”小青格格一笑,道,“既是如此,我又怎能讓你失望?你快將這小丫頭的衣裳里里外外剝個精光,一件也不能剩下…”

  “什么?”許宣與李秋晴齊齊失聲。

  李秋晴瞄了許宣一眼,臉蛋漲得通紅,咬唇道:“小青姐姐,你對我雖有救命之恩,卻也不能…不能如此輕薄折辱…”聲音越來越輕,低如蚊吟。

  小青道:“小丫頭不識好歹。你身上的衣裳沾了玄龜老妖的‘青蚨子母香’,即使逃到千里之外,那些惡人也能循著氣味追來。要不這些狼雕能來得這么快么?脫不脫衣服,你自己瞧著辦吧。”

  鳥啼凄厲,眼看著雕群越飛越近,李秋晴又羞又怕,櫻唇顫動,想要應允,卻發不出聲,心中惶急,淚水忍不住簌簌掉落。

  小青笑道:“小丫頭,你的衣服撕裂了好幾處口子,橫豎也讓這位許小官人看過了,再讓他飽飽眼福又有什么了不得?大不了看過之后,我將他眼珠挖出來賠你便是。”

  許宣吃了一驚,李秋晴失聲道:“不要!小青姐姐,你…你別傷了許公子,我脫便是…”飛快地瞟了他一眼,臉上紅得想要滴出水來,別過頭,顫抖著伸手去解紐扣。

  許宣忙閉上眼,大聲道:“李姑娘,你放心,我絕不會看上一眼。”只聽得窸窸窣窣的一陣輕響,幽香愈濃。袋內逼仄狹小,兩人原本便靠得甚近,肌膚相貼,溫軟滑膩,想到她赤身在側,不由心跳更劇。

  又聽“咻咻”連聲,上方狂風鼓舞,將李秋晴解下的衣裳盡數席卷而出。小青格格大笑道:“小丫頭倒聽話。可惜我是故意騙你的。那老烏龜若有‘青蚨子母香’,早就追上來了,還等得到這一刻么?”

  李秋晴“啊”地一聲,又羞又驚,許宣亦大出意外,想不出小青為何要如此戲弄他們。

  又聽她恨恨道:“誰讓你是那姓葛的老牛鼻子的外孫女?我姐姐好心趕回峨眉山給他報信,居然被他抓了起來。哼,不分好歹,活該被這幫惡人和禿驢千刀萬剮!”

  許宣大為失望,心想,原來你不是為了幫助葛仙人,是為了拿他至親來出氣的。當下閉著眼大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你與葛仙人有什么仇怨,只管找他報去,如此欺辱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算得什么本事?”

  小青“哼”了一聲,道:“臭小子,我就喜歡欺辱她,你管得著么?等我消完了氣,再將她送給狼雕老祖,一片片地撕成鳥食,氣也氣死你。”突然俯身沖向前方山谷。

  這時暮色沉沉,夕陽已經被遠處獠牙似的群山吞沒,許宣別過頭,悄悄睜眼從袋內朝外窺望,黑糊糊的什么也瞧不真切,但聞狂風呼嘯,鳥鳴陣陣,夾雜著呼嘯如浪的松濤。

  小青對峨眉山了如指掌,東折西轉,忽上忽下,穿行在險峰峭壁之間,將狼雕群越甩越遠,連那尖利恐怖的嘯聲也漸漸聽不見了。

  許宣松了口氣,心想:“原來這‘小青’刀子嘴豆腐心,倒不是真要傷害李姑娘。”念頭未已,忽聽“鏗”地一聲鐘鳴,氣血翻騰,腥甜直涌,接著又聽“南無阿彌陀佛”之聲潮水般西面涌來,震得他幾欲暈厥。

  小青格格一笑,道:“西天到啦,許小官人,本仙子送你一程!”突然打開袋口,拎住他的衣領,竟將他騰云駕霧地拋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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