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艙窗,燦燦地斜照在他的身上,雙眸中竟似閃著七彩霓光,令人難以逼視。八女呼吸俱是一窒,耳頰發燙,他雖蓬頭亂發,衣衫襤褸,但此時望去,卻真如神仙般光彩照人。
眾道士面面相覷,搜腸刮肚,卻想不出魔門中有“許仙”這么個人物。被他氣勢所懾,又探不清其深淺,竟無人敢上前一步。
忽聽梁上呀呀歡鳴,一只雪白的海冬青疾撲入許仙的懷中,撲振雙翅,接連啄擊著他的臉頰。許宣麻癢難忍,撫摸著它的頸背,哈哈大笑,淚水卻又忍不住順著眼角滑了下來。
相隔數載,重見這只神鷹,直如隔世。一時竟悲喜填膺,難以自持。在這蒼茫天地之間,果然只有這只鳥兒對自己不離不棄。
那灰發道士心中一動,方才雖已瞧見梁上的這只神禽,卻沒想到它和這僵尸般躺在箱中的少年有何關聯,見他雙眼被鷹翅擋住,喝道:“動手”銀光亂舞,十五支長劍登時閃電似的朝許仙刺去。
八女心中一沉,卻聽“嘭嘭”連聲,眾道士大叫著翻身拋飛,重重地撞在艙板與頂壁上,木板應聲迸裂,其中兩個更徑直撞碎艙窗,手舞足蹈地墜入了冰海,凍得顫聲尖叫。
“星飛天外”灰發道士驚怒交迸,抹了抹嘴角的鮮血,跳起身,喝道:“小子,你到底是誰?怎會我青城鐵劍門,的…”膝蓋突然像被尖錐刺中,兩腿一軟,頓時“嗵”地跪倒在地。
許宣若無其事地逗弄著海冬青,嘆了口氣:“鳥兄,我都說了我叫許仙,神仙的仙。這些牛鼻子記心不好便也罷了,見了神仙居然目無尊長,喊打喊殺…你說,該不該讓他們跪下謝罪?”
話音未落,四周“嗵嗵”連聲,驚呼迭起,眾道士剛爬起身,又全都趔趄著跪倒在地。
薇煙“噗哧”一聲,忍俊不禁,眾女也不由格格大笑起來。雖然不知這少年究竟是敵是友,也看不清他究竟如何出的手,但見他耍弄這幫卑劣歹毒的牛鼻子,自是同仇敵愾,大感快意。
唯有那阿芙看出其中端倪,大為驚佩。敢情這少年指尖輕彈,竟一氣撞中了所有道士的雙膝穴道。雖說天下能御使“氣箭”的人不在少數,但能使得這般又快又準,瞬間擊倒十三人的,卻是寥寥無幾。
灰發道士的臉更是漲成了豬肝色,驚疑駭怒。
這小子看似乳臭未于,竟用一招“鐵劍門”至為簡單的起手式,就將他們盡數震飛;而后又似用了靈寶派溫寶山的“驚神指”,頃刻便掃倒了眾人…修為之高強,堪稱恐怖。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道門中何時出了這等年輕高手。再說這小子若真是道門中人,為何與“花神谷”的妖女們廝混一處?體內真氣又為何如此非陰非陽,混沌詭異?
腦中霎時間轉過了千萬個念頭,終于還是強捺怒火,朝許仙勉強笑了笑,拱手道:“在下劍丨張從龍,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還望閣下海涵。山不轉水轉,他日若有幸重逢,把酒言歡,也不枉今日相識一場…”
“想走?”許仙抬起頭微微一笑,雙眸卻閃爍著厲電似的寒光,“你們得罪了我不要緊,大不了每個人磕上十八個響頭,再砍下自己一只手,聊作賠禮。但你們光天化日之下,妄圖淫辱這八位美貌可愛的姑娘…嘿嘿,就得問問她們饒不饒得了諸位了。”
八女一怔,又驚又喜,想不到他竟會為自己出頭。夢耶叫道:“當然不能這些臭牛鼻子當這里是青城山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除非砍下兩條腿,從這里游回去”
八妹、未醒諸女也七嘴八舌地叫將起來,有的說看了雙腿哪能解氣?要扒皮抽筋才行;有的說扒皮抽筋還是便宜他們了,應該直接閹了;還有的說這般都不消很,必須砍下他們的腦袋當作花缽。
“諸位聽見了?是自己動手,還是我助你們一臂之力?”許仙笑嘻嘻地環顧著眾道士,右手凌空收攏,“呼”地一聲,拳心里突然沖出一道三丈多長的霓光氣劍,映照著他那雙彩虹似的眸子,更是殺氣凌冽,寒透肝膽。
眾道士無不大凜,張從龍臉色更加難看。
他身為“飛劍門”掌門師弟,被廖若無的陰影罩了二十年,一心要在青城各派中掙出頭來,因此這次才自告奮勇作了探路先鋒,搶立首功。誰想出師未捷,連“不夜城”的門還沒挨著,就在這不知來歷的僵尸小子面前摔了個大跟頭,顏面盡失,滿腔雄心更都化為了烏有。
但此時箭在弦上,也只有硬著頭皮拼到底了,當下沉聲喝道:“布陣”人影交錯,三三成組,掉入海中的那兩個道士也躍回艙中,瞬間結成了梅花陣,長劍懸空,隨著他們的手指搖曳不定。
當日在峨眉山上,許仙連遭龍虎道士、兩儀劍派、飛劍門圍追堵截;后來又被舅舅程仲甫出賣,家破人亡;就連乘船逃往海上,也險些被白璧、易水寒所害…對各派道士實已恨之入骨。此番沉睡數載,一睜眼便撞見這些牛鼻子的無恥淫行,新仇舊恨全都涌上了心頭,早已動了殺機。
此時見劍光閃爍,如梅花亂舞,又想起了從前纏著程仲甫說這悔花飛劍陣,的舊事,越發怒火沖頂,縱聲大笑道:“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笑聲如驚雷滾滾,震得眾人氣血翻騰,張從龍心知不妙,喝道:“出劍”話音剛落,眼前霓光炫舞,許仙已閃電似的穿入劍陣,笑道:“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
只聽“當當”狂震,長劍繽紛亂撞,周圍登時慘叫迭起,斷肢橫飛,腥熱的鮮血噴得張從龍滿臉都是。他眼花繚亂,心中驀地一沉,如墜冰淵:“百派心法難道此人竟是魔帝林靈素?”
片刻之間,這小子竟使出了“鐵劍門”、龍虎山、峨眉七十二寺與魔門各派的三十余記招式,有的化自刀訣,有的改自杖法…由他氣劍使來,似是而非,隨心所欲,威力卻似暴漲了十倍有余 念頭未已,又聽許仙長笑道:“…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眼前一黑,登時被那霸烈無比的氣浪飛卷著撞向頂壁,“轟”地一聲,如狂飆般碾碎艙頂,直破藍穹,腥甜狂涌。
天旋地轉,陽光燦爛,四周血珠悠揚翻轉,到處是緩慢飛旋的斷手、斷腳,以及圓瞪雙眼、張口慘叫的人頭…
他又驚又怖,如置夢魘,眼角瞥處,那惡魔般的少年仍虛握氣劍,徐徐飛旋著緊隨在后,那雙彩虹似的的眼睛陰冷地凝視著他,怒火如燒,無數迸碎的劍刃流星雨般繽紛環繞。
接著“嗤嗤”連響,道袍競相迸裂,血絲激揚,一片片斷刃透過他的肌膚,旋轉著破舞而出,手指、手掌、雙臂、雙腿…競相迸飛。他聽見自己喉中發出一聲恐怖凄厲的長嚎,然后被那無邊無盡的劇痛與黑暗瞬間淹沒了,萬物俱消。
許仙縱聲長嘯,壯懷激烈,隨著那飛旋的氣劍繼續往上沖出了十幾丈遠,滿腔的悲怒仇恨才仿佛被鼓蕩的狂風吹滌散了。
神鷹歡鳴,環繞著他上下回翔。他乘風飄懸,衣裳獵獵,凝立在云端最高處,俯瞰著萬里汪洋,金光閃耀,聽著自己的怒吼在天海間遙遙回蕩,突然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悲喜與蒼涼。
在他一生之中,從未有如此刻這般接近天穹,卻又從未有如此刻這般孤獨。如果所謂成仙,便是隔絕了七情六欲,馭風太虛,就是與天地同化,翻云覆雨,那么他現在算不算神仙了呢?
但為什么,他卻感覺不到半點的逍遙與快樂?為什么在他心底,從未有如此刻這般懷念著南邊那茫茫云霞之外的大地?從未有如此刻這般懷念那同樣斷腿、卻達觀快樂,任俠淘氣的少年?
冰塔沉睡的幾年間,他時時刻刻都在隨著北海的晝夜更迭,感應宇宙的陰陽變化;時時刻刻都隨著極光的炫霓流轉,逆煉著真氣的混沌五行;就連那極淵里徜徉呼號的亡靈,也仿佛隨著流滲入他的毛孔,吐納呼吸。
北斗十萬年而一新,日月百億年而殆盡。天地無常,風月常新。那么他呢?他還是不是從前的自己?
白云疏忽亂舞,從他四周與下方掠過。他的影子投映在那七彩的光環里,搖曳閃爍,若隱若現,顯得如此詭譎而又陌生。
你是誰?
你是誰?
你是誰?
八面呼嘯的狂風仿佛都在耳邊逼問。他攥緊雙拳,張大嘴,喉嚨如烈火燒灼,想要朝著南方大聲怒吼出自己的名字,淚水卻洶洶涌出了眼眶。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天地之大,卻已經再沒人認識他了。縱有蒼生億萬,又與他何于 這一瞬間,在這北海的蒼穹之下,云端之上,他仿佛斷了線的風箏,再也找不著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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