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靈頓其實的話語說完后,自蘇醒之后便始終帶著強勢的安格瑪公爵有那么一瞬間的愣怔,隨即眼簾便微微低垂下去,緩緩呼出一口后,聲音略顯沙啞的問道:“這么說,他死了。”
在曾經并肩戰斗過的歲月中,類似的話語其實安格瑪公爵已經問過不下十次,提問的對象也變了很多——那些曾經一起戰斗的騎士們一個個逝去,每當有人陣亡的時候,安格瑪公爵便淡淡的說出這樣的話語…
但這一次終究不一樣,因為死的是他唯一的兒子,弗朗西斯·魯西弗隆。
無論再怎么習慣死亡,但面對這樣的消息時,老公爵的心情終究是復雜而帶著難以言喻的傷感的,他伸出手輕輕捏了捏鼻梁,布滿皺紋的面龐微微有些顫抖——抬起目光的時候,恍惚間還能看到提圖斯與惠靈頓年輕時的摸樣,可是等視野清晰時,才能看到歲月在這兩位曾經年輕的騎士身上留下的痕跡。
一切,都在變啊。
同樣的,他也想起了那個曾經滿臉笑容、喜歡問這問那的小男孩的身影——自己病倒的這幾年,他到底走上了什么樣的道路,才會導致如今這無法挽回的結果?
面容好似瞬間蒼老幾歲的安格瑪倏然嘆氣,但除此之外并沒有多余的情緒表露出來。
一旁的提圖斯不再談笑,而惠靈頓騎士則起身坐在一旁,在侍女自覺離開后,輕聲開始述說起了自己所見到的一切…
這樣的過程并不長,可安格瑪公爵卻也細細詢問了足有一個小時,當聽到莎莉親自動手把弗朗西斯砍成肉醬的消息時,始終平靜接收所有信息的公爵卻搖了搖頭,輕聲道:“她不會這么做的…”
“可能和另一個人有關吧。”
惠靈頓想了想,輕聲繼續道:“我想說,那個斥候隊長…”
時間緩緩流逝,將近午夜的時候,位于坎貝區某家廉價旅店房間的阿卡莎終于蘇醒過來。
眼皮動了動,右手臂傳來的劇痛讓她從昏迷中逐漸恢復了意識。
隱約聽到有說話聲,阿卡莎的聽覺最先恢復了正常,想要睜眼,可兩只眼皮卻依舊沉重的抬不起來,身體更是疼痛無比——如此過了很久,她才意識到自己正趴在一張柔軟的床上。
胸口有些悶,嗓子很于,但這些感受都比不上手臂傳來的一陣陣劇痛…痛不要緊,最讓阿卡莎感到恐懼的是,她能感覺到一雙手正在自己的手臂上來回摸著,耳邊斷斷續續還有一些交談聲音傳來。
“…骨折的時候得找個好點的夾板固定,這個你們知道吧?”
有個聲音顯得很隨意,聽上去應該是領頭的,一副“我說你聽”的語氣。
“記得有醫師說過,但骨頭上的問題,我只是大概懂些,她這樣的比較復雜,我就沒把握了。”
回答的年輕男人語氣帶著許些謹慎。
“魯格,你覺得呢?”
“我?我覺得隨便捋直了包扎一下就行吧…”
這個聲音粗啞一些,應該歲數過了三十多。
“要是你骨折成這樣,我隨便給你捋直了包扎,那你下半輩子就別想拿劍了。”
一共三個人,好像拿自己當教材一樣在這里說著什么,阿卡莎感覺自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樣,心里很是難堪,但腦子里渾渾噩噩的,還沒有想起來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想要動,卻根本使不上力氣…
“她運氣還好,骨頭沒戳破皮膚出來,要么感染了可就麻煩了。”
“什么叫感染?”
“說了你們也聽不懂,反正要記得,以后身上出現傷口了,先沖洗于凈。
阿卡莎迷迷糊糊的聽著,漸漸回想起了自己為什么會受傷:那個密道、自己后背的傷口…
難道自己是被他們從密道抓住了?
心中想不出什么別的可能,她第一時間就以為這些人是“玫瑰十字”的,可隨后聽到的話語,卻讓她愣了愣——
“還說今天給送到修道院呢,但晚上剛去人家那裝了個大逼,現在過去也不太合適。咱明天再送就沒問題了,那群神棍應該會用神術給她治療的,現在確保傷口于凈些就行。”
這個說話的男人邊說邊伸手在自己后背用毛巾擦拭著,阿卡莎心中立刻升起無比羞憤的情緒——完了…自己的后背都被他看到了吧…
“好了,現在來把夾板弄上,索德洛爾來幫我拽著她的手——對,魯格,把木板夾上——歪…太歪了,正過來——好了,繃帶…繃帶呢?奶奶的,索德洛爾你屁股后面那——”
后面的話阿卡莎已經完全聽不見了,因為手臂傳來的劇痛已經讓她再次暈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時,阿卡莎感覺身體好似被埋在土里一樣無法動彈。
眼皮微微翕動兩下,趴在床上的她最終睜開了一道細縫:入目是昏暗燭光下簡陋的床頭柜,角落里還有一張面積不小的蜘蛛網,看得出這里很少有人去打掃。
鼻息間是濃重的血腥味,卻也混雜著一絲淡淡的藥草味道,腦袋被一個枕頭墊著,一股子陳舊氣息撲面而來,想來這里應該是一個廉價旅店…
意識一點點的恢復,刺殺發生時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最終停留在了那個密道之中。
不管怎么說,自己還是被救下來了…
心中這么想著,但阿卡莎卻沒有產生多少慶幸的情緒,因為她很快意識到一個自己即將面對的危機:這幾個救下自己的陌生人似乎要把自己交給修道院…而一想到那個直接下令逮捕甚至攻擊自己的督主教,她的內心便升起了許些復雜的情緒。
后悔?不至于,自己終究是擺脫了“蝮蛇十字”;憤怒?很憤怒,魯本斯對的攻擊讓阿卡莎心中的怒意好似灼燒著心臟般難受——但想到報仇,心中卻立刻被無力感所籠罩。
“督主教”的身份對于阿卡莎而言根本就是一座大山,現在自己要什么沒什么,又沒勢力又沒實力,就算找上他,恐怕也是分分鐘被拍死的命。
心中有許些不甘,但她終究還是認清了現實——無論怎樣,找個安穩的地方活下去才是第一要事。
阿卡莎嘗試著活動著手指,驚喜的發現因為夾板固定的原因,自己現在的手指已經能微微動彈了——這意味著她差不多能施放一個弱效治療術 不過就在她準備施法時,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這一天可算忙的差不多了,魯格,叫幾個人把那些石頭裝好,回頭咱們吃飯可就靠這些了。”
“隊長,這東西這么值錢?”
“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賺錢的事情我來想主意——先回去睡吧,別忘了安排人守夜。”
又是那三個人 阿卡莎想起自己昏迷前的待遇,不由得臉有些發燙:真不知道他有沒有趁機做些別的事情…
她到現在也沒辦法確認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總之身體像是木乃伊一樣被裹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失血過多帶來的副作用還在持續著,耳邊那幾個人的對話還在繼續——聽上去,那個叫魯格的家伙回去休息了,而那個叫索德洛爾的則和“隊長”留在了這里。
“隊伍狀態還不錯,看得出訓練的時候沒偷懶。”
“都在按計劃進行,對了,十二號的時候諾蘭村來了批響馬,被我們解決了——估計幾年之內都不會有誰敢去那里劫糧食了。”
“有人受傷么?”
“小傷,現在都差不多好了,不過今天這次戰斗還是有些損失,雖然沒重傷,但總歸是要養一陣子。”
“這倒是沒法避免啊…”那個隊長感嘆一句,隨后舒了口氣:“不管怎么說,這件事終于結束,咱們能歇口氣了。”
一陣沉默,阿卡莎心中默默祈禱讓他們趕緊離開,可隨后卻發現他們似乎越聊越起勁了。
“羅迪隊長,其實說起來,我一直有個問題…”
聽了這話,阿卡莎才知道那個隊長的名字叫“羅迪”。
“恩?”
“從到了諾蘭村開始,我們做的這些事情現在想起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一直想問,是什么信念支撐著你做下這么多事情的?”
“信念?”羅迪也是戰后心情放松后有些無聊,感覺此時和索德洛爾談談理想倒也無所謂,“信念么…也稱不上,其實應該說是某種狀態吧。”
“狀態?”
“對,就是狀態。”羅迪想了想,繼續道:“舉個例子:農夫的狀態是什么?”
索德洛爾有些不明所以,但沒有說話打斷他。
“每天種地,每天想著收成,除此之外基本不會知道別的——這樣的‘狀態,,是麻木而無知的,因為農夫基本不會知道那些無從接觸的知識。他們要做的,無非就是種地,交租。”
頓了一下,羅迪的話語不光吸引了索德洛爾,也同樣讓阿卡莎皺眉傾聽起來。
“他的狀態或許一輩子就是這樣,可如果有一天,他開始不斷地學習,累計了許多知識,知道了很多新的東西,會怎樣?”
索德洛爾皺眉想了想,回答:“可能會將這些知識用在什么地方吧,比如去當貴族,而不是種地?”
“對,他這時的狀態就像是萌發的種子,開始有了生長的方向——因為他的狀態是想要向上的。”羅迪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著語言,好半天之后,他才說道:“其實人都是這樣,看到的、了解的越多,你自身的狀態就越復雜,想要做的事情就變得多了起來…”
“我拉著你們去把獸人王國那群雜碎殺了個痛快,把他們頂梁柱的巫醫宰了,是什么讓我這么做?其實我那時的狀態,本質上是…恐懼的。”
“害怕他們?”
“不,我其實并不害怕去面對他們,我懼怕的是這些家伙日后可能在王國土地上造成的一切影響——那些才是讓我恐懼的東西,而這樣的恐懼狀態,則支撐著我帶領你們走出了那片草原。”
羅迪說完這番話,索德洛爾緊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而另一邊,趴在床上的阿卡莎卻徹底被這番話震的說不出話來,甚至不由自主的張開了小嘴…
他們竟然去獸人王國殺了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