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唐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腰間,那一杖只是擦著他的衣服刺過來,裹挾的勁風竟然撕開了他的肌膚,留下一條深達寸許的傷口。司空錯說得果然沒錯,大尊級修行者之間的戰斗總是異常殘酷,因為大尊的殺傷力已經接近圣境修行者了,但防御能力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那么,誰先疏忽、誰先失誤,誰就可能要敗北,再無機會翻盤。
而達到圣境的修行者,已完成了用神念淬體的過程,念由心生,變化萬千,這時候便昭顯出一種返璞歸真、大道同一的趨勢,他們的領域也變得猶如實質,但領域所籠罩的范圍會大幅縮小。
兩個實力相當的圣境級修行者爆發戰斗,其中一個就算一動不動,只靠領域來抵擋,也差不多可以支撐住七、八次攻擊,想打破對方的領域是非常困難的。
不過,圣境級修行者也有害怕的時候,譬如說,遇到了上古神念的襲擊,或者,遇到了賀蘭空相那樣的巔峰期圣境修行者。
圣境走到巔峰,攻擊力會變得異乎尋常的恐怖,所以當初的司空錯只支撐幾個回合,便立即認輸了,幸好賀蘭空相來魔神壇只是為了修行,不是為了殺戮,而花西爵卻選擇了死戰到底,最后差一點變成了廢人。
蘇唐是能舉一反三的,他馬上想到,一些習練特殊靈訣的修行者,會隨著境界的不同,造成實力的大幅波動。
最好的例子就是薛義了,薛義修行的是霸訣,霸體、霸氣、霸拳三訣合一,在大宗師階段,薛義的表現并不是很好,可一旦晉升為大尊,薛義的霸訣可以彌補大尊級修行者普遍存在的缺陷,攻如狂風,守如磐石,在大尊級的修行者當中,幾乎可算是無敵的存在了。
當時的司空錯聽到‘霸訣,兩個字,先皺了皺眉,隨后也認同了蘇唐的推理。
蘇唐緩步走到那黑袍老者身邊,那黑袍老者依然呆立不動,手中的大杖遙遙指向前方,擺著將要發起攻擊的架勢。
蘇唐圍著那黑袍老者轉了兩圈,用指尖在那黑袍老者的額頭輕輕彈了彈,居然是血肉之軀,而且,他感覺到了體溫。
蘇唐皺起眉,轉到那黑袍老者前方,凝視著對方的雙瞳,那黑袍老者有緩慢的呼吸,血脈也在微微微微跳動,不過,他的雙瞳卻沒有任何生機,就像是用琉璃制作的義眼。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蘇唐沉吟片刻,隨后走到那侍女的尸體傍,俯下身翻找著。
這位無名的大尊,出來得很倉促,身上沒帶什么東西,當然,只要占住了莫于山,該有的東西一樣都跑不了。
蘇唐發出了信號,片刻,主峰四周響起了喊殺聲,七月的修行者聽到撤退的號令,正往山外逃,與方以哲、聞香的人撞在一處,戰斗立即爆發。
不過,七月的修行者無心戀戰,首領已決定放棄莫于山,肯定是來了惹不起的強敵,而方以哲和聞香就是來搶掠殺戮的,斗志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這時,蘇唐從那不知名的大尊身上扯下一塊布,又用她的血寫了幾行字,綁在那黑袍老者的脖頸上,隨后飄離莫于山的主峰,向一個方向追了下去。
袁海龍和洪牛的死,讓蘇唐立志要毀了往生殿,只殺掉一個七月七,意義不大,所以蘇唐故意放那個中年人離開,全為了順藤摸瓜。
那中年人全速在空中飛射,一口氣飛出四百余里開外,最后落在河邊的一處大院中。
蘇唐一直在后方跟著,當那中年人落入大院后,蘇唐也落在河邊,此處距離那座大院差不多在二十余里開外,就算他全力釋放氣息,對方也沒辦法感應到他所散發出的靈力波動。
那中年人剛剛落下,便有兩個人迎了出來,看到那中年人,一起躬身施禮 那中年人點點頭,轉身要往偏院走,突然看到一個面容清癯、穿著黃色麻布衣的老者從偏院中走出了出來,他愣了愣,旋即彎下腰,用驚訝的聲音說道:“北單見過左使,您老人家怎么到這里來了?”
“星象生異,這天下恐怕要有一場大浩劫了。”那老者輕聲說道:“總殿有令,各處月首都要放下手中的事情,馬上返回往生殿。”
“您老何必親自來呢?隨便讓個人通知一聲就可以了。”那中年人說道。
“隨便?”那老者輕嘆一聲:“上兩個月,從總殿出來的使者,幾乎有半數都被人截殺了,信鴿也失蹤了不少,恐怕…已經有人盯上我們了。”
“使者被截殺?”那中年人悚然動容:“那豈不是說…他們已經知道往生殿的位置了?他們到底是誰?”
“應該是猜到了一些,但不敢冒險輕進,再不然…就是我們內部出了奸細,或者兼而有之。”那老者道:“總殿還無法出關,大家猜測,可能是司空錯在報復,唉那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女人啊,上一次我就和司空太上說過,最好不要去惹她,但司空太上糾結過往,放不下啊…”
“總殿怎么還無法出關?”那中年人又問道:“司空太上不是說肯定能煉成那爐丹么?”
“丹是煉成了,但總殿沉睡得太久太久,生機幾近斷絕,所以還得休養一段時間。”那老者道。
“煉成了就好。”那中年人長長吁出一口氣:“只是司空錯?她有這么大的能耐?”
“司空錯恐怕和蓬山那位聯手了。”那老者道:“薛家自不用說,鐵馬驚雷蕭家突然倒向了賀蘭,司空錯又有南家為助力,這一次恐怕是不太容易對付了。”
“只要總殿出關,他們不過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那中年人冷笑道。
“呵呵,你…”那老者話沒說完,臉色突然大變,上上下下打量著對方 “左使,您老…怎么了?”那中年人愕然問道。
“沒事。”那老者搖了搖頭,隨后道:“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怪我無能”那中年人露出苦笑:“莫于山應該是保不住了。”
“什么?”那老者愣住了。
那中年人便把蘇唐打上莫于山的經過一五一十講了一邊,也講了大批修行者圍住莫于山的場面,最后道:“左使,藍語靈加入我們往生殿的時間已經五年了,但…我感覺始終與我們有些隔閡,不愿出力死戰。”
“她沒有跟你一起來?”那老者問道。
“她應該是去陽明湖了。”那中年人說道。
“小色呢?”那老者又問道。
“我讓她拖住武士,應該要比我晚一些。”那中年人說道。
那老者沉默良久,突然道:“此地不宜久留,你現在就走,去五月洞等我 “現在?左使,我一口氣趕到這里,總得稍微歇息一下啊。”那中年人顯得非常吃驚。
首先,他已經提到了武士,對方應該非常感興趣才對,多少也要問一些東西,可是,對方什么都沒說,直接讓他離開。還有,他一口氣趕到這里,靈力耗費極大,怎么也得讓他休息一段時間,這樣太不近人情了。
難道說…對方要把莫于山失守的事情,歸罪到他身上?
但,盡可能保存自己的實力,這是總殿當初下達的命令。
倒不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高,只要他還活著,用上幾年的時間,他完全可以再建一個七月出來,死了什么都沒了。
何況,這一次的敵人是任御寇的繼承者、武士,又是蓄謀的行動,非戰之罪,他選擇撤退是正確的。
“對,就是現在走”那老者道,隨后用手指向左側:“往那邊走,有人在等你”
那中年人狐疑的向左側看了看,他內心是不情愿的,但對方在殿中的地位比他高,只能服從。
“好吧…”那中年人再次露出苦笑,隨著縱身飄上半空。
異變發生了,就在那中年人縱身而起的瞬間,老者突然伸手,一叢叢散發著黑色霧氣的蔓藤從地下生長出來,纏住了那中年人的雙手雙腳,黑色霧氣凝成一個球體,把那中年人裹在當中。
“左使,您這是何意?”那中年人憤然吼道。
“噤聲”那老者喝道,隨后慢慢飄到中年人身旁。
那中年人已經開始運轉靈脈了,只要對方再露出不對,他便會抵死反抗,只是,那老者似乎沒有惡意,面色凝重,用指尖慢慢探向他的后背。
片刻,那老者一點點把指尖縮了回來,他掌心中有一團霧氣在旋轉著,霧氣當中又有一點綠芒。
“取個信鴿來。”那老者轉身道。
很快,仆人拎著一只鴿籠走了過來,里面裝著一只雪白的信鴿。
那老者從懷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扔給那仆人,示意仆人把瓷瓶打開。
仆人把瓷瓶打開,倒出一顆藥丸,老者低聲道:“給信鴿喂下去。”
那仆人依命行事,把藥丸喂到信鴿的嘴中,只過了片刻,信鴿的雙瞳變得血紅,本來潔白的羽毛居然散發出淡淡的紅光,情緒也隨之變得暴躁了,在鴿籠中撞來撞去。
那老者甩動手腕,霧氣包裹著綠芒,正打在信鴿胸口,信鴿胸口處的羽毛似乎受到了污染一般,逐漸變得漆黑。
那老者拎起鴿籠,把籠門打開,信鴿立即從籠子里沖了出來,急速展動雙翅,飛向高空,幾息的時間后,信鴿已經變成了一只小小的黑點。
那老者一招手,禁錮著中年人的藤條開始縮回到地下。
“左使,那是什么?”那中年人不解的問道,他頭上滿是冷汗,剛才那一瞬間,他真以為對方是想讓他來承擔所有的罪責了。
“你不懂。”那老者搖了搖頭,隨后一字一句的說道:“北單,你告訴我,侵襲莫于山的,真的是武士?”
“千真萬確左使,您老信不過我?”那中年人道。
“不是信不過你,而是…太匪夷所思了兩種極致的威能,怎么可能在同一個人身上…莫非,還有人躲在暗處?”那老者喃喃的說道。
“左使,您到底在說什么?”那中年人越來越糊涂了。
“北單,你見過那武士出手吧?”那老者道。
“自然見過。”那中年人道:“小色說,現在的武士恐怕還沒有湊齊所有的構件,正是除掉他的最好機會。”他一邊說一邊觀察著那老者的神色。
“可見過魔之翼?”那老者壓根不理會對方的話,自顧自的追問道。
“魔之翼”那中年人頓了頓,隨后想起在蘇唐背后展開的巨大雙翼:“見過。”
“那就不行了…”那老者輕嘆道:“如果那武士真的能修復構件…除非是動用南家的槍陣,否則此天下再無人能困得住他了。”
“連您都不行?”那中年人呆住了。
“別說我,總殿都未必困得住他,除非是…”那老者想起了什么,眼神閃爍不定。
“除非什么?”那中年人追問道。
“算了,現在的星象太過詭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北單,跟著我回往生殿吧。”那老者嘆道。
遠方,蘇唐正站在河邊,一臉狐疑的看著前方,他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就在那中年人縱身的瞬間,所感應到的畫面突然變得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聽不到,但是,感應并沒有徹底消失,那中年人正在向遠方疾飛,只不過速度要慢了一些。
“這么拼命趕路?為什么…”蘇唐喃喃的說道,他擁有魔之翼,一口氣飛出四百余里,都感到有些疲憊了,那中年人居然還在往前飛,就不怕靈氣損耗殆盡?
是繼續追蹤呢,還是去襲擊大院中那個老者?蘇唐猶豫片刻,還是選擇了前者,中年人執禮甚恭,那老者說不定是個入圣級的頂尖大修行者,當然,如果那老者追過來,他倒是不怕的,靠著魔之翼沒有誰攔得住他,但如果發生近身纏斗,他再想走,應該就沒有那么輕松了。
蘇唐慢慢升起,環顧四周,在心中牢牢記下了周圍的地貌,以后找到司空錯那種級數的幫手,他還是要回來的。
下一刻,蘇唐縱身飛起,向感應傳來的方向飛去。
蘇唐本以為,再追個一、二百里,對方就會力竭,然后找個地方休息,但萬萬沒想到,這一口氣便追出了千余里,一直到接近黎明,對方才停了下來。
蘇唐是筋疲力盡了,幸虧,對方的的速度不快,他在路上有休息的時間,否則,他真懷疑自己能不能支撐得下來。
對方突然變得這么有韌性,蘇唐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了多種假設,但后來又被自己推翻了。
譬如說,對方可能坐上了一種類似云車一樣的交通工具,但速度過慢,和大修行者的速度差的太遠,簡直就是蝸牛,這樣的交通工具沒有任何存在的意 蘇唐坐在一棵樹下,一邊閉目調息,一邊感應著那個人,那個人自從落下之后,再也沒動過。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到了中午,蘇唐終于忍不住了,沉吟片刻,縱身躍起在空中,向著前方飛去。
過了一會兒,蘇唐距離感應中的位置越來越近了,他故意把自己的氣息全部釋放出來,是想用自己的靈力波動把對方嚇跑,但是,對方一丁點反應都沒有。
蘇唐感覺到不對勁了,他加快速度,飛到一座樹林上空,低頭觀察了片刻,身形垂直向下落去。
蘇唐撞開了枝葉,慢慢落在地面上,他的眉頭越皺越緊,感應中的地點就在這里,但草叢除了一只死鴿子外,什么都沒有。
蘇唐側耳細聽了一會兒,邁步向前走去,走出幾十米余米遠,臉上露出愕然之色,他慢慢轉過頭,感應沒有錯,就在他的身后 蘇唐緩步走了回去,站在死鴿子旁,環顧左右,肯定就是這里了,但…
終于,蘇唐的視線落在了死鴿子身上,接著慢慢俯下身,抓起了那只死鴿子。
鴿子死去的時間很久了,感覺不到體溫,突然,蘇唐猛然瞪大眼睛,他看到了一點綠芒。
就在這時,鴿子胸前一團黑色翎毛砰地一聲炸開了,翎毛化作無數極小極小的黑點,向蘇唐撲來。
蘇唐本能的感應到恐怖危機,他立即張開領域,試圖把那些細小的黑點全部隔絕在外,不過,那些黑點擁有極其恐怖的穿透力和腐蝕力,完全無視他的領域,紛紛揚揚飄了進來。
蘇唐大驚,下一刻,他胸前突然綻放出無數道金光,令箭中蘊藏的上古神念,不受控制的涌出來,掃向那些黑點。
嗡…如果說那些黑點是一群群的蚊蟲,那么令箭噴灑出的光幕就是最有效的殺蟲劑了,光幕掃過之后,黑點紛紛飄落下去。
緊接著,地上的草叢一片片變成了黑色,然后象活了一般,瘋狂的揮舞著猙獰的枝葉,但只是持續了幾秒鐘,枝葉又變得枯萎了,徹底失去生機。
“這到底是什么?”蘇唐驚駭莫名,幸好他懷中藏有君令,否則肯定會吃上一個大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