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秘書代表周市長給劉漢東開出難以拒絕的條件,換旁人早就壯懷激烈,心潮澎拜了,可劉漢東卻淡定無比,因為他心里總感覺哪里不對勁。
辭別徐寧,劉漢東走在江邊林蔭道下,思緒萬千,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了可商量的朋友,人生道路沒有領路人,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想,去悟,徐寧說的事情,如果放在三年前的自己身上,必然是中了大獎的感覺,可是現在他卻毫無驚喜,有的只是糾結。
這幾年,劉漢東經歷了很多事情,什么世面都見過,徐寧說的億萬富翁他見過,政協委員他也認識好幾個,別管事業做到多大,只要政壇風云變動,一下就把你打回原形,什么企業家,什么黑白通吃的大佬,還不照樣乖乖在打黑基地蹲號子,沒有真正的法治社會,一切都是浮云。
周文明顯是想借助自己和劉飛博弈,而在近江地面上和劉飛斗,那是要冒掉腦袋的風險的,劉漢東當然不會放過劉飛,但不想被綁在任何人的戰車上,他受不了束縛。
如果這事兒講給任何人聽,恐怕都會一邊倒的支持自己向周市長靠攏,因為在他們眼中,市長就是天一般的存在,跟著老天爺混還怕混不出頭么,尤其是嫌貧愛富的丈母娘和一生求穩妥的老岳父,肯定喜出望外,大力支持。
思來想去,朋友圈里只有兩個人能給自己合適的意見,一是遠在非洲的姑表哥劉子光,另一個就是鄭佳一。
他根本就沒有劉子光的聯絡方式,猶豫再三,他還是撥通了鄭佳一的號碼,之所以猶豫,是他不想在鄭佳一面前表現出自己彷徨和矛盾。
鄭佳一立刻就接了,聲音慵懶,甚至可以想象電話那邊她穿著浴袍,頭發濕漉漉的樣子。
“這么晚了,有事么?”
“有件事想請你幫我拿主意。”劉漢東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后悔,因為他已經選擇了中炎黃,現在談跳槽的事情,本身就是不厚道的表現。
“你說。”鄭佳一的聲音嚴肅起來。
“是這樣,近江新任市長周文的秘書找到我,要扶持我搞房地產…和劉飛斗。”劉漢東遲疑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
鄭佳一說:“兩個問題,一,你喜歡什么樣的生活,討厭什么樣的生活;二,你是為誰活著;你仔細想一下,心里自然會有答案,就這樣吧,我還有事。”
電話掛斷了,劉漢東陷入沉思,其實關于答案,自己早有定論,只是不夠自信,想找個人贊同自己罷了,鄭佳一問的很好,喜歡什么樣的生活,我當然喜歡無拘無束,天馬行空,環游世界,仗劍行俠,而不是在近江這種地方,搞什么官商勾結、拆遷開發、整天喝酒唱歌,應酬交際,相反,那是自己最討厭的生活方式。
第二個問題,為誰活著,留在近江娶妻生子,安安穩穩,富足幸福,皆大歡喜,唯獨自己不高興,是為了旁人活,還是為自己而活,怎么舒坦怎么來,可是自己喜好的生活方式,偏偏是家人所深惡痛絕的,想著想著,似乎進入了不可調和的死胡同。
夜色漸深,淮江兩岸燈火璀璨,夜航船汽笛悠長,忽然劉漢東靈光閃現,任何事情都不是絕對的,自己在中炎黃工作雖然風險大了些,但是跟著周文混,何嘗不是冒了風險的,政治斗爭你死我活,更加殘酷,兩害取其輕,還是駐外更穩妥一些,而且還能和鄭佳一共同工作…
他終于說服了自己,興沖沖的打了一輛車回國際關系學院去了,晚上大門已經關閉,他是爬墻進去的,利用兩棵大樹的枝杈蕩過了電子圍欄,神不知鬼不覺的回了宿舍,一覺睡到七點鐘。
新的一天開始了,早飯后,大家手拿課本進入教室,班主任虎著臉進來了,先點了劉漢東的名,讓他去操場上跑二十圈。
劉漢東知道昨晚事發,沒有任何辯解,老老實實去操場上跑圈,跑完八千米,就看到上官教授站在跑道邊看著自己,手里還拿著一瓶運動飲料。
“教授,你出賣我。”劉漢東笑道。
“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上官瑾說,“你是來學習的,不是來搗亂的,如果不愿意學,大可以直接走人,何必浪費資源呢。”
劉漢東聳聳肩,不當回事,不過看在飲料的份上,他還是虛心接受批評。
“從心理學上說,你就是典型的未成熟人格,喜歡出風頭,以特立獨行吸引別人的注意,和中學生沒什么兩樣,鄭佳一也有走眼的時候啊,嘖嘖。”上官教授搖搖頭,打開運動飲料喝了一口,自顧自走開了。
劉漢東訕訕回到教室,阿拉伯語老師已經講到一半了,他只能半途學起,借了同學的筆記看。
下課后,劉漢東毅然給徐秘書打了個電話,直接了當地告訴對方,自己已經答應了宋劍鋒,不能半途而廢辜負別人的信任。
徐寧顯然沒料到這個答案,但他還是很禮貌的向劉漢東表示了祝福,祝他在新的崗位上一帆風順。
“如果有什么能幫的上忙的,盡管開口,尤其是一些私下的行動,我還是有些能力的。”劉漢東說。
“呵呵,謝謝。”徐寧打完電話,來到隔壁的市長辦公室,輕輕叩門,進來,關門,輕聲說:“周市長,那邊回信了。”
周文正在辦公桌后面看文件,抬頭露出笑意:“怎么說?”
徐寧苦笑著搖搖頭。
周文倒是沒有太過失望,他知道劉漢東的身份,是中炎黃國際關系部的員工,他甚至得到消息,此前國家安全局曾在江北調取劉漢東的詳細檔案,從小學時期到高中時期的細節一絲不落,這家伙被各方面看好,未必會投入自己門下。
“算了,保持聯系就好。”周文說。
履新已經有一段時間,周文表現的相當低調,他的辦公室是以前劉飛的辦公室,連家具裝潢都沒變,直接就用了,對此徐秘書頗有怨言,周文倒覺得無所謂,反正劉飛總在朱雀飯店辦公,這兒幾乎是新的,接著用又有何妨。
近江市已經被劉飛經營的如同鐵桶一般,各部委辦局統統是劉系的人,或者臣服劉飛的人,劉書記想辦什么事情,提前打個招呼就行,然后常委會上必然通過,而周文想干做點什么就難了,他甚至連政府內的人事任免都沒有發言權,劉書記太過強勢,直接插手政務,說一不二,儼然是近江的皇帝 這種粗暴的家長式作風,一言堂,肯定不會令所有人心服口服,市委市政府里必然有劉飛的反對者,周文在蟄伏隱忍,尋找政治上的同盟。
首先想到的是沈弘毅,此人是宋劍鋒的前秘書,而宋劍鋒是鄭杰夫一系的干將,和周文屬于同一陣營,但是沈弘毅的發跡又和徐系脫不開干系,現在隱隱成為劉飛手中一桿槍,指哪兒打哪兒,加上公安系統的特殊性,拉他做同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至于其他人就更別想了,除了劉飛的鐵桿就是見風使舵的墻頭草,除了抓他們違紀違法的把柄,否則難以掌控,可周文手里沒有力量,既調動不了公安,又派遣不了紀委,拿什么去抓人家的把柄。
搞不好別人也在想抓自己的小辮子哩,自從調來省城,周文幾乎不再和白娜見面,在辦公室里都謹言慎行,這兒是龍潭虎穴,他不得不防。
此前徐寧曾經從江北秘密調了公安技偵人員過來,從周文的辦公室里起出了五個攝像頭,八個竊聽器,都是新安裝的,其中兩個設在套間里的浴室和臥室,不用問都是劉飛派人裝的,周文恨得咬牙切齒卻無能為力,只好猛念忍字訣。
當市長當到這個地步,也是夠憋屈的了,不過這不是特例,周文打聽過,劉飛在鄰省當市委書記的時候,就把市長排擠的如同透明人一般,在近江當市長,一樣大出風頭,絲毫不給市委曹書記面子。
說起來曹書記這個人倒是蠻有意思,金沐辰擔任市長的時候出了問題被雙規,他居然毫發無傷,繼續當市委書記,劉飛接任市長,干的風生水起,曹書記也不爭權,泰然處之,最后功成身退,進階副省長,他對政治的理解和把握,值得學習。
周文抽了時間去向曹副省長匯報工作,省政府十樓的大辦公室里,曹斌笑瞇瞇的親自給周文倒水,問他在近江生活的還習慣么。
“謝謝曹省長關懷,生活方面還好,只是工作上,開展的不力,還想請曹省長批評、指點。”周文謙虛的說道。
曹斌坐到沙發上,從茶幾上拿了一包煙,白色煙盒沒有字,是煙廠特制的品種,周文眼疾手快,急忙摸出打火機幫領導點上,煙灰缸往那邊推了推。
“周文同志,你是請我指點迷津來了吧?”曹副省長笑道,“正好,我也有一些經驗傳授給你。”
周文心中一喜,這是個很好的兆頭,起碼對方沒有拒人千里之外,以官場話推辭。
曹斌抽著煙說:“我們國家的二元領導制決定了書記是班長,政府首腦負責執行,但是黨政分開,互不干涉,這是底線,對吧。”
“是是是。”周文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
“你也是當過縣委書記的人,明白一把手的想法,操控全局,說一不二,大搞一言堂,家長式作風,這是很多地方的一把手常犯的毛病,這也是我國現階段面臨的重大問題之一,哈哈,當然這是中央的職責了,我們只要考慮怎么解決眼前的問題,我的看法是,只要他的做法和執政理念,是對黨,對國家,對人民有利的,就堅決支持。”
周文沒料到曹副省長的政治智慧如此簡單,換句話說,就是墻頭草唄,他不甘心的再問:“如果班長的做法不正確呢?”
“要相信組織。”曹斌意味深長的笑了,“沒有人能凌駕于組織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