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最終,只是幻想(三)

　　人最結實的地方應該是臉皮，最脆弱的地方也在臉上，而不是腹下三寸，胖子就兩者對師草淮做了最簡單直白的說明。

　　師草淮又好氣又好笑，卻不忍心再打他咬他，唯恐最輕微的碰撞都會給向宇帶來更多的痛苦，看著他滿布血絲的雙眼，干裂起皮的嘴唇，默默的嘆了口氣，“還有心情說這種話，你真是…”

　　又愛又恨，大抵就是她現在的心情。

　　腎上腺素的超量分泌，讓向宇成功捱過了龍牙機群這一輪群毆，可三臺八識里的人都知道，灰黑色浪潮雖然暫時退卻了，可接下來等待他們的勢必是更為冷酷無情的殺陣。鐵慶遙的無比自信，并不是無的放矢。

　　佛祖手心里的猴子現在不過多了兩個難兄難弟，且不說他們只是鄒亞夫三名學生，就算是卷簾大將、天蓬元帥，跟圣階的向宇比起來始終隔了道難以逾越的天塹，三臺八識現在有兩臺進入納米變形的冷卻期，想到這向宇的臉色更加無奈。

　　逼兩個小姑娘離開，并不是給了她們生的機會，而是逼她們尋找活下去的希望，如今事情畫了個圈再次回到原點，自己是暫且逃過一劫，可接下來還有多少劫難等著，他沒有多想也懶得去想。

　　向宇朝西邊看了一眼，似乎要越過山林阻隔，借著頭頂好心的照明光亮，看一眼龍騎總部的情況。什么也看不到，除了天穹的一線黑暗。

　　重新建立小隊通迅，看著兩個小姑娘的臉出現在光屏一角，他扯著干澀得像塞了一把沙礫的喉嚨問道，“你倆沒事吧？”

　　牧月珊答得干脆，“沒事，你嗓子怎么了？”

　　若雪還沒來得及吭聲，小家伙陸遜搶先開了口，“小師弟你不行啊，要不是媽媽她們來得及時，你夠嗆啊，是不是喊救命把喉嚨都喊破了…”

　　話沒說完就聽得他哎喲了一聲，其他人腦海里不知怎么都浮現出白凌星少女敲他腦袋瓜子的情景。

　　“我還好，不用擔心。”若雪淡淡的聲音傳來，依舊是冷冽如冰山雪水，只是遲疑了一兩秒后冒出的下半句暴露了她的真正心思。

　　“你…嗓子沒事吧？”

　　師草淮忍不住莞爾，胖子臉上也浮現出玩味的笑容，這丫頭還是不擅長表達內心情感啊，連關切的話都幾乎是照搬小娘炮，好像臨近考試結束的小學生手忙腳亂瞄同桌的答案，不小心把對方名字都抄了上去。

　　抿了抿干枯的嘴唇，胖子咧嘴笑道，“既然都沒事，那就繼續吧。”

　　誰都沒想到胖子竟然如此果斷，師草淮愣了愣，小意問：“你不要休息一下？”

　　她顧忌到若雪和牧月兩個小姑娘不好明說，如今胖子已經戴上了戰斗頭盔，鼻子里的血塊和眼睛里的血絲被頭盔擋住，可她卻看得清清楚楚，雖然不至于用強弩之末來形容，可向宇現在的身體狀態絕對不能算好。

　　向宇搖頭。

　　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連被魂血晶里的龍源強化過的身體都沒能熬過連夜鏖殺，就好比一堵高強度合金鑄就的攔水壩出現了絲絲裂痕，若是休息一下就能自行恢復，那也就不會出現鼻粘膜、眼角膜出血的情況了。

　　不自夸，胖子現在的血管強韌程度根本不是普通人類可以想象的，卻依舊因為自身長時間催發全部潛力，極力保持圣階水準而出現崩潰現象，蓋因他體內那股剛成形的“真氣”根基未穩就被他血液帶動，強行沖刷自身軀體。

　　試想能脫體而出，將生體機甲無鋒頃刻間摧為灰屑的強橫力量被強行催動，持續小半個晚上在體內激蕩，若是換另外一具人類軀體，只怕就不是流鼻血，眼睛充血這么簡單了。

　　向宇記起自己以前看過的一些雜書里說過，那些力量越強大，境界越高深的修行者不受傷則已，一旦受傷必定是極難治療和愈合的傷勢，想著自己身體開始顯露征兆，卻不得不繼續邁步向前，把自己和鐵慶遙無形約定的關卡打破才能善罷甘休，倒是有些書里說的味道。

　　休息…生時何須久睡，死后自會長眠，不記得這句話是誰說的了，不過現在想來也有些歪理。他微微自嘲一笑，沒有和師草淮多說，有些浮動散亂的心念再度凝聚，如金似鐵。

　　在他的率領下，三臺八識先后化為幾道全速前進的箭矢，借著夜空里八枚人造烈日之光，決然沖向龍騎師團總部。

　　五十五臺龍牙機甲組成的絞殺陣被從天而降的兩個小姑娘打散之后，這一路上再無任何阻攔之敵。看著眼前的景物逐漸熟悉，想起自己和鐵心怡來到這個陌生星球的那天，雖然才過去不久，可不知怎么向宇心里竟然覺得像是過去了若干年。

　　這個漫長的晚上，還真是一夜如三秋，不知道苦等的黎明什么時候能到來？

　　向宇并不是討厭黑夜，只是覺得…

　　上輩子就是在幽暗得沒有一絲光的黑棺里沉沉睡去，如今重活了十六年，再度歸去之時，至少要再看一眼這方宇宙里最為明亮的東西吧？

　　一個死字在他嘴里舌尖反復咀嚼品嘗，并沒有太多驚駭和畏懼之意，反而有種離別多年的故友再次歸來的熟稔感覺。

　　轉過前方小小山隘，就能看到位于一道山谷里的龍騎總部，情知自己勢必要在這個小小山谷里走完這輩子的最后一步路，向宇回想起前十六年的人生，再追憶上輩子數十年的帝皇經歷，只覺得心底壓抑了多時的那股缺憾終于開始爆裂、蔓延，如同火山積蓄了無數歲月之后的噴發。

　　他看了一眼懷里的師草淮，又看了一眼小隊通迅光屏上不見絲毫怯意，不時投來欣慰、關切、鼓勵眼神的兩個癡心少女，心頭那股熔巖流淌灼燒的感覺再度滾燙了幾分。

　　山隘已過，兩側山谷將人造光明遮擋，山谷中央被巨大的陰影籠罩，卻仍能見到密密麻麻的機甲群，以及那些非金非鐵的生體巨人。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面對三臺決死突進八識機甲，素玉平為了滿足某人的觀賞，棄星艦和能量主炮不用，而是直接采取了最為鐵血的迎敵方式。

　　接近拂曉，這道山谷里已經開始生出陣陣白霧，雖然不到能見度下降的地步，可在局部聚焦畫面里看去，陰影里整齊排列的機甲群身側都漂浮著絲絲縷縷的白色氣流，好像從地獄里列陣而出的鬼神軍隊口鼻間噴出的氣息匯聚而成，更是給這副肅殺景象增添了幾分凜冽之意。

　　胖子再也忍不住，心底醞釀已久的聲音終于快要按捺不住，即將掙脫束縛，化為最后訣別的話，說給陪在他身邊共生赴死的小伙伴聽時，耳中卻憑空傳來一個聲音。

　　一聲嗤然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