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1章 月之子的淚痕 (四)
第2851章月之子的淚痕(四)
＂喲，我的本尊。＂那個幻境居然開口說話了：＂有一個艱難的晚上？＂
少年沒有回話。
不僅僅是因為他咬斷了自己的舌頭，還因為他被劇痛纏身，根本沒有這個心思去回話。
絕望之中的他甚至一心求死，然而他面前卻冒出來了這樣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幻影。
......這是在搞什么？
＂我只想告訴你，如果太痛苦的話，是可以逃避的。＂少年的幻影繼續自說自話：＂我因你而生，為了幫你挺過難關而存在。我降生在世，就是為了保護你。我們來切換吧。你沉沉睡去，把所有的痛楚都交給我來承擔。而我會保護你。＂
不知不覺，那個幻影已經來到了少年面前，湊得很近。
＂可憐的孩子。
你孤獨到要創造出另一個人格來抵抗這份孤獨。
你痛苦到要創造出另一個人格來承擔這份痛苦。
那我就滿足你的愿望，做你的朋友，當你的護盾吧。＂
那個幻影緊緊摟住了他。
＂然后你將，無所畏懼。＂
仿佛意識到自己終于可以解脫，少年逐漸合上雙眼。
封閉心靈。屏蔽痛楚。把一切拒于理性的大門之外，然后靜待必然的命運到來。
沉入無盡黑暗之中，與絕望和睦共處。
＂難以置信。＂第二天早上，美尼斯過來查看情況時，看見那名少年，從一個血紅色的繭中爬出：＂竟然......進化了？＂
少年已經長得完全不像人類了，他成為一名身披純白色鱗甲的蜥蜴人。
那曾經被歷史遺忘的龍人族人。
他睜開了眼。
＂什么？＂默林被突然的變化嚇了一跳。
他原本還打算往特制的頭盔里灌入[靜滯凝膠]，讓伊萊恩的生理活動（至少是腦部活動）停頓下來。他卻沒想到在這樣做之前，白熊人就已經醒來。
＂礙事。＂在默林宰相驚訝之際，原本躺在病床上的伊萊恩也突然爬起，一把推開默林，同時把那個奇怪的頭盔摘掉，扔到地上。
在場的人還有圓桌騎士康士坦丁和亞瑟王。這兩人看到突然蘇醒的伊萊恩，也都愣住了。
＂不好！＂默林爬起來驚呼道：＂已經太遲了！他體內另一個光魂已經成型！＂
康士坦丁在驚訝之余，也用絕望的神色看著伊萊恩。如果默林說的沒錯，伊萊恩這副身體里已經有另一個光魂覺醒，頂替掉伊萊恩原本的光魂，接收下這個身體。
而伊萊恩原本的光魂，則被困在九百年后那個異世界里。即使此后他們想辦法把那個光魂救回來，真正的伊萊恩的光魂，也再沒有辦法回到這個白熊人的身體里去！
這相當于宣判了伊萊恩的死刑真正的那個伊萊恩的靈魂的死刑！
然而他們眼前這個突然醒來的伊萊恩，看起來有點怪怪的？
＂對精神污染用人格已啟動，代號E373Beta（貝塔）。＂伊萊恩不帶感情地道，語氣機械得連半點起伏都沒有：＂檢測到主人格E373Alpha（阿爾法）離線。現正檢索解決方案。＂
＂你在說什么，伊萊恩？＂康士坦丁聽得稀里糊涂，不禁開口問道。
他剛說完話，馬上被白熊人一手捏住了頭。
＂阿爾法，在，哪，里？＂伊萊恩不僅是不帶感情地質問著，拖長的語氣中甚至還帶有威脅成分。他那眼睛中閃耀著一樣的紅光。
在一旁冷靜地觀察著的亞瑟王，這時候突然問道：＂你是伊萊恩的副人格？那小子本來就是雙重人格咯？＂
＂[貝塔]是E373的代用人格。在E373的主人格[阿爾法]承受極端條件刺激，不得不下線時，[貝塔]才會被喚醒。＂伊萊恩答道：＂在被創造之初，就被如此設計。＂
＂被創造？伊萊恩也是人造人？＂騎士王故意套對方的話。
＂改造人。N系列改造實驗唯一成功之作。＂伊萊恩的副人格答道：＂除此之外，無可奉告。＂
＂是咒術。＂默林神色凝重地說：＂是嗎。怪不得。在這之前的檢查里就發現這小子體內的光魂有渾濁不清，沒法查明的部分。原來有誰用咒術，在這小子體內構造了另一個不完整的光魂。＂
＂他危險嗎？＂亞瑟追問。這時候的亞瑟王早已把一只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之上，如果判定這個伊萊恩是個危險的存在，騎士王會毫不猶豫地拔劍砍殺之即使不砍下白熊人的頭顱，也至少會砍斷他兩條手臂。
＂嗯......不清楚。＂默林一聳肩，示意亞瑟王冷靜下來：＂用咒術制造的虛擬人格，一般是滿足特定條件才會發動的。比如說被下咒者受傷昏迷，腦部卻還能活動時；或者被敵對的催眠術控制主人格的心智時。施術者為了守住某些秘密，也會用咒術在人身上刻畫出虛擬人格。秘密快要泄露的時候，虛擬人格會覺醒，也許會全力逃跑，也許會自裁，甚至有可能會無差別攻擊周圍的人。＂
＂[貝塔]并非如此危險的人格。[貝塔]只想保護主人格[阿爾法]。＂伊萊恩機械地說著，打斷了默林原本想說的長編大論。
＂不管怎樣，＂默林充滿好奇地上下打量著現在的伊萊恩：＂普通的虛擬人格能夠按照程序完成一件事就已經很難得了，根本不會開口說話才對。有誰卻用咒術做出這種能夠獨立行動、又口齒清晰的虛擬人格......下咒者絕對是咒術師里的曠世奇才。＂
＂現在是感嘆的時候嗎。＂康士坦丁煩躁地捂住頭，吐槽道。
＂那么再次質問，N373Beta。＂亞瑟繼續問道：＂真正的伊萊恩能再次回到這個身體里嗎？不會被這身體排斥？＂
＂不會。這是屬于他的[容器]。在[阿爾法]回來之前，[貝塔]只是暫時代為控制。＂伊萊恩答道。
眾人松了一口氣。
＂反問。＂伊萊恩又問：＂在這個身體內檢測不到[阿爾法]的存在。[阿爾法]在哪里？＂
＂他被困在一個比較麻煩的地方。＂亞瑟也冷靜地答道，仿佛眼前發生的光怪陸離之事與他無緣：＂我們現在正全力想辦法把他救回來。＂
＂[貝塔]要參與。＂伊萊恩不帶感情地說，仿佛這是理所當然。
＂你......不可能的。區區的咒術虛擬人格，居然想穿梭時空去救人＂
啪！！默林才說了一半，伊萊恩便不耐煩地一手抓住了默林的臉。
＂[貝塔]。要。參。與。＂伊萊恩再次拖長語氣重復道，話里沒有半點語氣起伏，卻表現得極其強勢。
＂我知道！知道了！你放開手！＂默林有點慌張地說，他鮮有地表現得慌張。
＂這絕對不是伊萊恩。＂看著這一切，康士坦丁用失望的語氣說道。真正的伊萊恩才不會這么粗暴，而且也不可能敢對默林動手，哪怕只是抓住對方的臉。
＂不管是與不是，多一個友軍總是好的。＂亞瑟王卻依然異常冷靜。
伊萊恩轉變成龍人的模樣，跳下病床。本來就夠擁擠的醫療室隔間自然容不下白熊人那大白胖的身材，變成龍人形態是為了更好地從這群礙事的人之間穿行而出：＂帶[貝塔]去。現在就去。＂
＂[樹種]還沒有調整好，你就是想出發也是徒然。＂默林有點不高興地哼道：＂胡亂碰觸未調整好的[樹種]的話，意識可能會被彈飛到時空盡頭的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去，再也回不來。＂
＂[貝塔]不管。現在就行動。＂伊萊恩依然是那樣不帶感情地說道，還推門而出了。
＂你這家伙怎么如此蠻不講理啊？＂默林怕伊萊恩在外面亂說話，把時空旅行的事情透露出去，便連忙追了上去。
＂朕也是頭一次見默林那么慌張的樣子。＂騎士王壞笑道：＂有好戲看了。＂
康士坦丁搖了搖頭。
十分鐘后，大不列顛戰艦[進擊的帕拉米迪斯號]的戰術會議室里。
伊萊恩目不轉睛地看著被安放在桌面上的一顆樹種。而那顆小小的樹種正被黑氣包圍，好像烤焦了般冒著奇怪的黑煙。它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不詳，有點理智的人都不會愿意伸手去碰觸這樣的異樣之物吧。
＂感覺到。＂伊萊恩卻說：＂[阿爾法]的微弱氣息......在里面。＂
這家伙恐怕真的沒啥理智，居然毫不猶豫地動手去碰觸那冒著黑煙的樹種。
啪滋！然而當然地，在他碰觸到樹種之前先碰到了某種結界，手被強力結界彈了回來。
＂我就怕有誰會多手亂碰這玩意兒，給它加上一重保險。＂默林隨后趕到，氣喘呼呼：＂看來并不是白費功夫。＂
＂解開它。現在馬上。＂伊萊恩用命令口吻說。
＂才不。＂大..法師默林噘嘴道，語氣從之前的慌亂恢復到鎮定和強硬：＂讓你碰觸樹種，然后跑到某個我監控不到的時代里大鬧一番，把世界的歷史和命運都搞得亂七八糟？哦不，絕對不！＂
白龍人白了默林一眼，突然伸手猛抓向樹種。
啪滋滋滋滋滋滋！！！
默林布下的強力結界在排斥著外來者，不斷彈開白龍人伊萊恩的手。然而那家伙十分頑固，也有著一身蠻力，即使手掌被結界的力量不斷彈開，還是執著地伸手緊握，抓向雙生樹種。
結界就如同數千枚纖細而強力的刀片，又或者上百的鐵錘，打在伊萊恩的手掌上。如果不放棄，他的手掌自然也會在極短時間內變得血肉模糊，全是傷口。然而即使這樣，伊萊恩也沒有露出過半點痛苦的神色，仿佛他根本不會感覺到痛楚。在劇痛之下那如水般平靜的神色，并不是一個生物應有的。
＂你們不懂。＂伊萊恩（貝塔人格）低聲說：＂[貝塔]一直在看著。在他體內看著。那孩子......一個人在黑暗中哭泣。誰都沒有向他伸出援手。他知道他必須變得堅強。但是他做不到。＂
他轉過來又白了默林一眼：＂既然他做不到，就由我來替他做！＂
啪啦！！在白龍人的猛烈一捏之下，有什么東西碎散了！
默林的結界自然強大無匹，雖然的既不是那個結界也不是樹種，而是白龍人伊萊恩的手掌。那是徹底的碎散，是皮肉和骨頭一起碎裂往外飛散的慘烈景象。那也代表著撕心裂肺、徹骨的疼痛。
換做是別人早就在這種劇痛中暈過去了。而伊萊恩卻咬緊牙關強忍住劇痛，繼續用他失去了手掌的右臂猛戳向樹種！
他誕自黑暗，窺探光明。
一生只為一個人而存在。
他是他的盾，是他人格的補完。是無比軟弱善良的少年，想要變堅強的愿望，所衍生之物。
從一個愿望之中誕生的他，全力去實現那名少年的愿望，就是他的意義，他的存在價值。
哪怕，把自己的生命燃燒，燃燒，再燃燒。焚燒得片灰不剩。
啪啦啦啦！！在他奮不顧身的攻擊之下，這次換作是默林布下的結界被弄碎。伊萊恩的手臂自然也受到更大的損傷，四處是從他手臂上飛散出來的血肉骨末。
＂所以啊，不要哭了。＂伊萊恩道，用他僅剩半截的斷臂，戳向毫無保護的樹種。
＂馬上就來拯救你。＂
在他碰觸到雙生樹種的瞬間，伊萊恩便失去意識倒下。那個自稱為E373beta的人格，被雙生樹種的力量帶到了時間的另一頭。
默林看著現場的一片狼藉，又陷入了慌亂之中。
＂區區的咒術虛擬人格......＂他用輕蔑又惶恐的語氣低聲呢喃著。
＂默林，用你最快的速度，重新把樹種調整到可以讓我們使用的程度，還需要多長時間？＂這時候才緩緩趕到的亞瑟王，冷靜地問。
默林也重新振作起來：＂至少五個小時......不對......給我三個小時，絕對幫你完成它。＂
＂聽見了嗎，康士坦丁。＂亞瑟轉頭望向年輕的圓桌騎士：＂至急軍令。不管貝迪維爾在什么地方，馬上把他傳召過來。你也是，在這三小時之內，要做好周全準備。＂
＂遵命，陛下！＂圓桌騎士康士坦丁躬身行了一個禮，旋即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