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裴俊卿說外頭情形不好,穩婆嚇得手一抖,痛得念福尖聲慘叫起來。
蘇澄象要吃人般瞪著穩婆,怒吼,“你就不會輕點嗎?”又沖窗外吼,“就是死,你們也得給我撐到孩子生下來!”
裴俊卿一跺腳,轉身走了,迅速撤了連接水閣的浮橋,帶著侍衛家丁,包括部分粗使丫鬟婆子,決一死戰去了。
而當孩子的頭終于露出濕漉漉的黑色頭發時,穩婆又發現一個要命的問題,“糟了,小哥兒他,他給臍帶纏住了脖子!”
臍帶纏頸。
才覺得看到希望的念福聽得眼前一黑,只覺渾身脫力,快沒信心了。
她從前有個同事,就是因為臍帶繞頸,結果把個快生的孩子弄得胎死腹中。那還是在現代醫學的條件下,她如今還有什么希望?
“那該怎么辦?”蘇澄也覺快要被那穩婆逼瘋了,怎么一下子又出一個狀況?
穩婆哭喪著臉,這回是打死也不敢動手了,“我,我曾經聽人說過,有人會解臍帶…可我,我實在沒做過呀!”
“那你就不會試一試嗎?”
“我不敢…”穩婆發著抖,看了一眼念福,覺得也實在沒什么好瞞的了,徑直就說了,“從前,我有一個同行,也是接生時替人解臍帶,結果沒解開,害得母子都沒保住,給人生生剖了肚子…”
她寧肯被人打死,也不要那樣的死活。
蘇澄懶得跟她廢話了,“我來!說,要怎么做?”
穩婆顫著聲音道,“要把孩子先推回去,然后順著臍帶一圈一圈的撥開,再來生。”
一聽剛才承受的痛苦又要再來一遍,念福要瘋了。
“我不生了!你們殺了我吧,我寧肯死也不要這樣…”
“你真的想死嗎?”蘇澄忽地冷笑起來。“那倒好了,你要是想死,我成全你。現就剖開你的肚子,把孩子取出來。你也算留個后了。只是這孩子打小就沒了娘,爹又不在身邊,你是想讓他做第二個歐陽康嗎?”
淚水再次盈滿念福的雙眼,她怎么舍得讓她的孩子遭受歐陽康一樣的命運?那是歐陽康心中最深的痛,也是前世的她,心中最深的痛。
沒媽的孩子象根草。
她太清楚那種孤苦無依的感覺了,要她的孩子遭遇這樣的一切嗎?
不――
所以,念福只能淚流滿面的說,“先生,你來吧。輕。你輕點…”
蘇澄轉過臉,深吸一口氣,咽下眼中的濕意,跪在床下,并不去看被子底下的一切。蘇澄只用手感知著即將出生的胎兒。
他很輕,很小心的把孩子的頭慢慢推了進去,修長而穩健的手指摸索到了那根要命的臍帶,輕輕的一撥,沒動。再加些力道一撥,松了。
蘇澄心神大定,就算是聽到窗外越來越近的廝殺聲也無動于衷。這一刻,在他的心里,只有這個孩子,和他的母親。
臍帶脫落了一圈,不過還沒完。再撥一圈,還有一圈。
整整三圈臍帶繞在孩子頸上。蘇澄也禁不住在想,這孩子究竟有多能折騰,才把自己捆成這樣?
三圈臍帶解開,蘇澄的全身都汗透了。
小心翼翼的托著孩子的小腦袋,慢慢的順到產道來。當蘇澄抽出手時,終于松了口氣。
可那穩婆卻再度驚叫起來,“郡主,郡主你怎么了?”
蘇澄大驚,一時忘了自己不是在車上,跪了半天突然動起來,一下就腿麻了摔了一下,腦袋也磕了一片烏青。
可他顧不得自己,只問,“念福,念福你怎么樣了?”
念福的眼睛已經開始渙散了,慘白著臉,明顯已經脫力。勉強動著嘴唇,卻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孩子,你堅持住啊!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你堅持住啊!”
念福神智都有些模糊了,蘇澄聲嘶力竭的叫喊聽在耳邊異常的遙遠。她只覺得好累好累,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想睡了,可偏偏,突然有個熟悉之極的聲音在她耳邊吼,
“念福,念福你不是這么沒用的?給爹打起精神來,快,快把孩子生了!”
她怎么可能聽到爹的聲音?念福迷迷糊糊的想著,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可有人狠狠打了她一耳光,那樣的劇痛讓她瞬間又清醒了幾分。
沐劭勤的聲音也似是大了些,“你個不孝女,要爹親眼看著你死嗎?給我醒過來,堅持住!你要死了,我和你娘,還有你弟弟,就全都不走了!”
不不,這樣是不行的!
好不容易才讓娘詐死,怎么能不走呢?爹你快走,帶著娘,還有小弟弟,千萬千萬別再被人抓到了。
念福的神智又被拉回來一些,她努力的想要睜開眼,努力的想要跟爹說話,卻在神智剛恢復時,感到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然后嘴里給塞了什么東西,就聽見爹說,“用力,再用力啊!”
念福疼得快麻木了,心想痛死也就是這么回事吧?于是茫然的就跟著她爹的話照做了,幾番用力之后,只覺身下一股熱流大力涌出,然后就聽到蘇澄驚喜的聲音傳來,“生了生了!看,孩子出來了!”
唔,終于解脫了。
念福渾身一松,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似乎還聽到嬰兒洪量的哭聲。
哭啥啊?小王八蛋。把你娘折騰得命都快沒了,你倒委屈了?嘁!
不過,他整個人是全乎的不?沒毛病吧?
帶著份未了的牽掛,念福睡死了過去。
這一覺好睡,簡直不知今夕何夕。等到醒來,已經是三天之后了。
茫然睜眼看了看,她好象又搬回自己的房間了。身上很清爽,被褥也很清爽,整個人象睡在云端里,很是舒服。
屋子里靜悄悄的,卻有一道輕柔微妙的呼吸聲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
象是被無形的繩索牽引著。她扭過頭,就見自己枕邊,放著一只大紅色的小小襁褓,費勁的抬起脖子。探了探頭。
啊!看到了。
一只小小的嬰孩正皺著紅通通,皺巴巴的小臉,象跟人賭氣一般呼呼大睡。眼見念福看過來,似有所感般微微動了動小腦袋,望著她的方向,吐出一個口水泡泡,好象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看什么看?
噗哧!
念福樂了。這小東西還挺有脾氣的嘛,可是――哎喲,笑得肚子疼。
念福倒回枕上,守在外頭的翠蓉聽到里面的細碎動靜。快步跑了進來,滿臉驚喜,“郡主,你可算醒了?覺得身上怎樣?”
拿幾個軟枕,把念福的頭墊著坐著。然后一迭聲的吩咐小丫鬟們忙碌開來了。
等念福喝了幾口水,又吃了一碗雞湯面,總算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可是把我們嚇壞了。”最先來到她跟前的,是祝四霖,坐她床頭嘮叨著,“害得師父這一把年紀,魂都差點被你嚇掉了。成天跟個老媽子似的給你熬湯熬粥。你說你再不醒,對得起誰?”
到底年輕,恢復得快,剛醒過來,念福就能頗有精神的跟他斗嘴了,“誰叫你是我師父呢?哪有那么好當的。祖母和先生都還好吧?那天晚上究竟出了什么事?噯。對了。”
她忽地緊張兮兮的低頭,“這孩子沒毛病吧?手指頭腳指頭都全乎不?”
小嬰兒閉著眼,又不滿的奮力吐了個口水泡泡,讓念福很懷疑這孩子是不是妖孽附體,怎么說啥他全知道?
“你這說的什么話?”祝四霖同樣不滿的瞪了徒弟一眼。“小哥兒好著呢,生下來就有七斤八兩,壯實得很。那一哭起來,簡直把屋頂都能掀翻了。”
這也值得表揚?念福皺眉再看小家伙一眼,真是兒子?
好吧,兒子就兒子吧,念福勉為其難接受了。
可祝四霖看著孩子,卻象是看著稀世珍寶般,滿臉慈愛,“看這孩子生得多好?長大了一定英俊得很。”
她怎么沒看出來?這肉乎乎的一團,臉上還遍布細密的寒毛,連長得象誰都有些看不清,反倒讓念福注意到孩子眼角有些重的眼屎。
伸手給他抹了抹,孩子不舒服的哼哼了兩聲,她忽地想起從前同事的話,“他是不是有些上火?”
這個祝四霖倒還沒留意,正睜大了眼睛細看,蘇澄進來了,冷著臉斜眼睨她,“是有些火氣,那還不是你帶給他的?都說了讓你別操心,別操心,就是不聽。孩子本就是純陽之體,你再一躁,連累得他也上了火,這兩天出恭都費勁得很。”
經歷過那樣一番生死,念福原本對蘇澄的那點畏懼全然拋開了。打心眼里只覺得是個足可托付性命的長輩,沒半分尷尬,反而嘻皮笑臉道,“有您這么能干的爺爺在,哪還怕這些小事?”
聽著那爺爺二字,蘇澄面皮緊了緊,然后松馳下來,卻道,“是師公。別讓人聽了笑話!”
念福嘻嘻笑著,“您愛讓他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這小子送您了,隨你折騰。”
蘇澄又橫了她一眼,“胡鬧!這是阿康的第一個孩子,自然是要姓歐陽的,他的大名還得跟阿康商量商量,你先給他起個小名兒吧。”
說著話,他看孩子睡得不安穩,便把孩子抱到自己懷里。說也奇怪,原本苦大仇深的一張小臉,在他懷里,瞬間舒展開了,甚至還有幾分愜意。
念福看得嘖嘖稱奇,莫非這小子也知道欺軟怕硬?再瞅那紅通通的小家伙一眼,信口說笑道,“您要讓我取,那可沒有好的。瞧他長得這樣,跟只小紅薯似的,不如叫紅薯仔?”
蘇澄嘴角抽了抽,祝四霖笑了,“要說孩子小名,是得越賤才越好養活,可你如今這樣身份,起這個名兒不怕人笑話?”
當媽的不負責任的想,嫌不好,那你們就操心去吧。
沒想到蘇澄迅速道,“那就這么定了,叫薯仔。”!念福本是開玩笑的,沒想到蘇澄卻認了真。念福急了,要是兒子長大,知道這小名兒,會不會跟她急?
可蘇澄卻明顯把這事定了,然后要跟她說正經事了。
紅薯仔吐槽:有個沒文化的老媽真可怕。這名字也實在太土了,一點也配不上他的英俊瀟灑!
芋頭仔表示:行了,好歹紅薯賣相比芋頭強,知足吧。
紅薯仔驚奇:閣下哪位啊?
芋頭仔淡定:你說捏?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