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頭去,瑞安和念福同時驚呆了。
四周燈籠火把大亮,明晃晃的照出當前之人,可不正是沐劭勤?
他的臉上身上,猶帶著外面風雪的冰霜,可一雙眼睛卻是明亮之極,熾熱之極!就算沒有焦距,卻也亮得象天邊最耀眼的星!
此刻,他的表情顯然是極其震驚,極其激動的,望著念福的方向,快步向她走來。
忽地,又是一聲慘叫響起,卻是在她們分神之際,兩條蛇分別咬向離它們最近的兩個女孩。雖然念福忘了防備,可體內已經升騰起的火焰在蛇咬來的瞬間護住了她,那條蛇被燒死了。
但瑞安就沒有這樣的好運,為了怕人聞出異味,她也沒有佩戴雄黃等避蛇香料,就算是冬裝厚重,可那條蛇依舊狠狠的咬上了她,尖銳的獠牙刺穿了她厚厚的皮靴,扎傷了她的腳背。
“救命啊!”雖然趕緊揪著那蛇把它扔開,并喂自己吃下一顆以備不測的服毒丹藥,瑞安還是嚇得大叫,“爹,快給我傳太醫!”
可沐劭勤卻是置若罔聞,直直的走到念福跟前,顫聲問,“你…你真的是…兄長的女兒?”
念福點了點頭,又哽咽著說了聲,“是。對不起,之前…”
沐劭勤想走上去,卻不意撞向鐵欄桿,幸好念福及時反應過來,伸手從縫隙間伸出去,替他擋了一下,“小心啊,叔!”
“還不快把門打開!”沐劭勤厲聲吼著。那當班的牢頭并不是碧蓮的舅舅,還有些害怕,“國公爺,這可是太后…”
“給我砸了它!”沐劭勤一聲令下,后面頓時上來幾個侍衛,兩下子就將牢門給砸開了。
念福有些怯怯的走了出來,“我…”
她話音未落,就被拉起一個溫暖的懷抱。
沐劭勤緊緊抱著她。熱淚長流,“好孩子…原來你竟是哥哥的孩子么?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念福也哭了。
仿佛等了這么久,受了這么些天的委屈,最后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溫暖而讓人安心的懷抱。
仁壽宮。
沐太后保養得如少女般白皙柔軟的手里反復把玩著一只紅色的小瓷瓶,神色猶豫。
善音剛剛來回稟。說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只要趁夜把東西賜下去,那祝家女孩立時就會死。然后連夜將她的尸首拖出宮去葬了,對外就說她是畏罪自殺,任誰也沒有回天之力。
可是,為什么她就是下不了這個決心?
那女孩說來實在是沒做錯什么,可她公然侮辱自己難道不該殺嗎?
正猶豫之際,忽地聽報。“平國公來了!”
沐太后嚇了一跳,但當激動萬分的沐劭勤沖到她的面前,說念福是沐紹勤的女兒時,她的臉色更是陰晴不定。甚至有些隱隱的后悔,沒有早下決斷。
可沐劭勤沉浸在巨大的驚喜里,沒有半分察覺到長姐的臉色,還在兀自說個不停,“她是哥的女兒,當然也是我的女兒,是我們沐家的孩子!長姐。你說給她個什么封號好呢?她這么懂事,這么乖巧,不如就請皇上封她嘉德二字可好?其實長樂也不錯。我想,哥肯定希望她這輩子能快快樂樂的…”
再度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念福,沐太后的臉上堆出幾分譏誚的表情,忽地冷冷打斷了他,“一個來歷不明的野種,還配向皇上請封嗎?”
沐劭勤怔住了。念福也怔住了。
太后的話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沐紹勤的女兒嗎?怎么會是來歷不明的野種?
可沐劭勤緩過勁來,表情卻有些微妙的尷尬。
抱歉的看念福一眼,他看向太后道,“長姐。不管怎樣,紹勤也是在沐家養大的,他還救了我的性命,他是我的兄弟,這輩子都不會變的。”
沐太后不去看他,只是看向念福,“可他是個野種的事實,也是不會改變的。否則,你說得出來他的爹娘是誰么?”
沐劭勤臉色變了,而念福的一張小臉更加雪白,她死死咬著唇,讓自己鎮定下來,望向沐太后,“你把話說清楚!”
沐太后瞟她一眼,“也好,哀家就讓你死了這條心!”
“長姐!”沐劭勤忽地叫了一聲,但念福很快堅決的道,“我要是實話。身為人子,總該知道自己的出生來歷。”
沐太后挑挑眉道,“這倒說得象句人話。那你就聽好了,如果你爹真的是沐紹勤的話,那他就是一個來歷不明的野種。當年,在我這弟弟出生之時,曾請了高人給他算了一卦,說他命帶坎坷,如果想一生平安,定要找一個年齡相近,又是世上最薄命之人分些他的福氣才行。我家爹娘老來得子,自然是深信不疑,于是找了許久,才在一個戲園子里找到了你爹。他一生下來就給人拋棄,扔在戲園子門口,既不知道出生年月,也不知道父母是誰。戲園子的人看他眉目還算俊秀,就收養下來,準備將來當個戲子,可后來接到我家,養了那么些年,也沒改了這份下賤脾性。”
“長姐,那不是哥哥的錯!”沐劭勤忍不住打抱不平,可沐太后一句話就把他堵了回去。
“是啊,哀家也知道當時他也是為情勢所逼,可沐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寧死不屈的有多少?你都寧愿去刷馬桶了,可他怎么就甘心做了個綺春嬌?哼!賤種就是賤種,骨子里就是這樣沒有血性,你再替他遮掩也沒用!”
沐太后再看向念福,道,“你現在知道你爹是個什么人了吧?他雖然頂著我們沐家的姓,卻根本不是我們沐家的人。當然,他最后還是做了一件好事,他替劭勤瞞住了身份,保住了他一條命。但這不也是報答我們沐家養育他的大恩大德嗎?否則,你以為我為什么會允許將將這種不潔之人葬進我們沐家祖墳,還替他立碑供人祭拜?”
念福腦子里一陣嗡響,有許多想不明白事,突然就想通了。
為什么爹跟娘提到自己身世時總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為什么爹說要自己先去找到家人,再來接她們。這樣的身世,實在是太卑微也太可憐了。
紹勤劭勤,她爹不過是被人養的一個替身。說白了,就是一個擋災的道具而已。沒有姓氏,沒有過去,就算是如豪門貴公子一般長大,可骨子里仍是個孤孤單單的可憐人。所以他才會跟杜川那幫三教九流之人交好,因為他們在根本上,才是同一類人。
沐家的人因為他們的骨氣寧死也不愿做戲子這樣的勾當,可是她爹呢,她爹有什么?
他唯有的,就是她和她娘而已。
所以哪怕再忍辱負重,甘當戲子他也要活下去。他其實,就是想最后再跟她們一家團圓的是不是?
念福的心驀地好酸好疼,難受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可看著她那副泫然欲涕的樣子,沐太后卻是說不出的快意,“說來你倒也是得了些你爹的真傳,又會做戲,又喜歡跟幫乞丐戲子混在一起。不過在哀家的面前,就不要耍你那套小把戲了,老老實實的回你的天牢,等著認罪吧!”
“太后!”沐劭勤忽地神色肅然,連長姐的稱呼也換了,“不知道我侄女犯了什么罪,您要將她關進天牢?”
“胡鬧!”沐太后也生氣了,“莫非你還要為了一個外人跟長姐吵架不成?”
“劭勤不敢。可長姐你可以不當紹勤是家人,但我卻始終當他是我的好兄長,更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他的女兒就是我的親侄女,你們不認,我認!”
如一陣滾燙的熱流注入心頭,念福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了。
只聽沐劭勤道,“進宮的路上,我已經聽說過一些事了。可這丫頭的御賜金牌是我給的,她為了賑災施粥甚至不惜動用私蓄。當中到底是什么情由,我相信只要去查一定能夠查個明白。至于說說到她跟綠林大盜勾結才多出一萬斤的糧食,我倒是想問問長姐,要是我也拿出這么多來,是不是我也跟綠林大盜勾結了?”
沐太后給噎得半個字也說不出來,沒想到自己一向最關愛疼護的弟弟竟然當著她的面說出這樣一番話,難道他決定維護這個丫頭,還勝過自己的姐弟親情嗎?
念福怔怔的聽著,同樣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她知道沐劭勤對她好,可她沒想到他居然能好到這個地步!
沐劭勤話鋒一轉,又道,“長姐,眼下的事情其實很好處理,就由我出面說御賜金牌是我給這丫頭的,只因忘了向您稟報,才引起誤會。至于說到有問題的糧食,丫頭,你說說看,那糧食是誰送來的?”
念福一哽,難道要告訴他是他自己的女兒?可太后斜睨她一眼,已經說了,“就是你的好女兒,瑞安。”
沐劭勤沒有半分猶豫道,“那就是瑞安存心報復,蒙蔽了太后…”
“不!”忽地,已經去自己找太醫救治過的瑞安回來了,神情憤怒而委屈,“爹您偏心也不能偏成這樣吧?我第一天送去的糧食可是好端端的,剩下有問題的都是母親送去的!您要不怕丟臉,就去治她的罪呀!”
沐劭勤一時之間也怔住了,望向了沐太后的方向,難以置信。
沐太后也瞬間后悔了,她當時只想著出氣,怎么忘了會連累弟弟?
(福爹來了,福娃木事嘍!不過還有會點小小的波折,然后就會相認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