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崔公遠感覺近來的壓力頗為山大。
明面上當然是因為平國公府那位縣主鬧出來的案子,可暗地里皇上把他叫去,又告知一事。
小公主丟了。
崔公遠很想罵娘,你說宮里那么多主子奴才,怎么就看不住一個才五歲大的孩子?眼下還要他來找,這京城人海茫茫的,讓他上哪兒找去?
可他敢跟皇上說這話么?還得寬慰那個丟了孩子的倒霉家長半天,然后拍著胸脯把這棘手的任務接下,趕緊尋人去了。
當然不能明里尋,只能暗地里發布消息,讓差役們查訪尋找一名失蹤女童。底下人不明就里,還在想,莫不是大人的私生女?
沒想到咱們大人行啊!家里有那樣一個母老虎,還在外面弄出一丫頭來。沒說的,是男人都懂的。這時候不拉大人一把,更待何時?
于是上上下下交換一個會心的眼神,滿城大搜索。崔公遠知道大伙兒誤會了,可他能解釋么?
不能。要讓天下臣民知道是皇上不小心把自家閨女弄丟了,還是因為吃不飽飯弄丟的,皇上的面子往哪兒擱?
所以崔公遠只好咽下這個啞巴虧,替皇上把黑鍋背上了。
但說來蹊蹺,他眼下又尋到的一口黑鍋,卻有些不同尋常。
“這真的是案發時的那只鍋?”
“沒錯,大人。這鍋要不是屬下去得早,就給賣了。那個賣包子的小販說因為這口鍋惹出這么大的禍事,傷了那么多的百姓,太不吉利了,所以不要了。但屬下想要,還是花了一點銀子的…”
“行了行了,這錢回頭算公中的。”崔公遠不耐煩的打斷這位啰嗦的捕頭。指著鐵鍋邊上那道新鮮劃痕,“這是什么時候弄上去的?”
聽說有報銷,捕頭來了精神,頓時滔滔不絕道,“這個劃痕連那個小販也不清楚是怎么弄上去的,但他可以肯定,出事之前絕對沒有。他這口鍋常年架在爐上。從不拿下。人人走過都怕燙到,所以會本能的避開,也不可能會蹭上傷痕。
而依屬下看,這也絕不是鍋掉到地上時砸到的。因為那鍋掉下地時。撞的是這一面,可這個劃痕卻在另一面,倒象是什么尖銳之物打上去造成的。可事發當地實在太過混亂,屬下已經帶人來回找了三遍,可還是什么暗器也沒發現,也沒有百姓看到當時有什么特別的人出現。但這也不能說明,就沒有高手躲在暗處,在那個關鍵時刻出過一次手。
大人請看這個凹陷之處,是縣主當時手持長槍將鍋拍飛時留下的。以她的力道。還有這個角度,說真的,屬下覺得不應該會傷到那位公子。如果大人不信,可以再買一口鍋,讓屬下到案發地點去重試一次便知分曉。”
他好歹啰啰嗦嗦的講完了。只見崔公遠端詳那傷痕良久,凝眉沉思。
捕快的分析已經基本將事實揭明了,案發時應該還有第三人在場,協助瑞安重傷了歐陽康。可那人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呢?是瑞安的安排,還是歐陽康另有仇家?
案子又繞回原點來了。
瑞安為什么要當街為難歐陽康?她究竟跟他有什么仇怨?
想要弄清楚并不難,去趟平國公府問問就行了,可這其中究竟會藏著怎樣的陰私?瑞安縣主再混帳,畢竟也是平國公的女兒,打狗還要看主人呢,萬一查出些不好來,那可怎么脫身?
于是崔公遠想了想,只讓這個多嘴的下屬做好保密工作,“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讓更多人知道,明白嗎?”
“明白!大人放心,小人雖然話多了些,但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還是知道的。”
那就最好。
崔公遠把大黑鍋往箱子里一封,連同此事寫了個密折,讓人給皇上送去了。
忙了一天回到家,卻見他那個最不省心的二兒子崔浩正鬼鬼祟祟的也才溜回來。不覺眉頭一皺,“你這一天又野到哪去了?現在才回!”
唉,崔公遠共有三子,長子老實木訥,資質平平,幼子還在吃奶,三天兩頭的病,唯有這個二子聰明伶俐,活潑體健,偏偏不務正務,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其余各般樣樣疏松。屢教不改,令人頭痛。
崔浩見躲不過,只得上前見禮,“沒有上哪里去野,是跟同學一塊兒去探望歐陽康了。我們同窗一場,他其實人挺不錯,這回又傷得這么重,鎮遠侯之子來邀,于情于理都不好不去。”
“還好意思提那個關耀祖,你們就是一丘之貉!”崔公遠才要張嘴罵人,崔夫人迎了出來,急急替兒子解圍,“那你可別冤枉人,關耀祖現如今跟著歐陽家那小子可學得乖多了。上回關夫人見著我,可是把人家好一通夸呢。”
崔浩也忙道,“我這回去,瞧見他們家還收養了一幫小孩兒,聽說原都是城里流浪的小乞兒呢。娘,咱家有沒有多的糧食冬衣?也給人家送一些吧。歐陽兄又沒有個來源,還要養那樣一大家子人,著實不容易呢。”
崔公遠聽著心中一動,才想著問問,可崔夫人答應了兒子把他推開,卻先審起他來,“我怎么聽說,你最近也在找小孩兒?是哪里來的?”
崔公遠心說這是哪個多嘴的壞事?忙向夫人悄悄解釋。轉頭再想去問問崔浩,又覺不可能。既然收留的是孤兒,里面怎么可能有公主?
于是,在小胖妞日夜望著對于她來說,過于遙遠過于寬廣的芙蓉池憂傷不已時,滿城的差役們都為了查找她的下落而焦頭爛額。
所以說,經驗主義害死人吶!
晉王府。
一名小廝急急奔向房中,徐子騫瞧他進來立即關了屋門,“說,怎樣了?”
小廝面現為難之色,“小的到得晚了一步,才去那兒買鍋。官差就來了。我怕露了形跡,只好走了,原想官差若不在意再去把那鍋買回來,沒想到卻讓那官差給買走了。”
什么?徐子騫身子晃了一晃,臉也有些白,大冷的天,竟覺得額上汗涔涔的。
才想著要怎么辦。忽地門給人一腳踹開了。晉王臉色陰沉的進來。“大白天的關著屋子做甚么?”
徐子騫想上前解釋,可晉王卻一把將他推開,警惕的目光在他和那粗豪小廝臉上打了個轉,“我聽說。你最近把我送你的一塊玉珮送去當了。你是干什么,要用這么多的錢?”
徐子騫身子抖得厲害,頭上的冷汗都下來了,晉王一把揪著他的頭發,扯得他頭痛欲裂,連連告饒。
“你最好給我說實話!我是不介意你花了多少錢,可要是讓我知道你背著我養小白臉,你知道會有怎樣的下場嗎?”
“我說!那錢,錢是我拿去買藥了!”
“買藥?”
“是…是我。我聽說有一種藥。吃了可以讓人迷戀上一個人,眼里再也容不下別人。我,我一時糊涂,想讓王爺眼里永遠只有我,就信了這種鬼話。沒想到。人家是哄我的。我給了五百兩銀子,讓他去買藥,可后來想著不妥,王爺身子尊貴,怎么能亂用藥?本想讓他把錢要回來,結果人,人都跑了!”
晉王將信將疑的把徐子騫放開,“真是這么回事?”
徐子騫點頭如搗蒜,“絕不敢欺瞞王爺!”
晉王目光稍霽,“最好是這樣,否則,你該知道是什么下場!不過只此一次,以后再敢做這種事,本王絕不容你!”
他冷哼一聲走了,徐子騫只覺脫力般癱軟在地,小廝過來將他扶起,“公子,現在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徐子騫定了定神,“那鍋上就是有痕跡也不會留下姓名,總之打死也不要承認就是。”
小廝才應下,卻見有王府的侍從官來了,皮笑肉不笑的道,“不好意思,奉王爺意思,要對公子這里的所有貴重物品做個清點登記。日后公子再要動用什么銀錢,請先上報一聲,也省得再上當受騙。”
既然什么都要管著,那就算是給自己的又有什么意義?徐子騫咬牙忍氣,任人登記。可心中對歐陽康的怨氣卻更添一層,若不是他生了那樣一張臉,會令得自己犯下如此錯事么?眼下他燙傷了,還有御醫診治,可自己又得到什么下場?
宮中。
收到黑鍋和密折的高顯半天沒有說話,王粲隨侍一旁,越發戰戰兢兢。誰都知道皇上最近心情不太好,誰都不愿去捋那根龍須。
誰知高顯靜默一時,忽地問起,“王舍人,你說那歐陽康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王粲一怔,皇上怎么突然問起這個?生怕歐陽康得罪了人,小心答道,“要說康弟學識,并不算太過出眾。但為人質樸…”
“不,朕不要聽這個,就是問下他表面上,是個怎樣的人。”
王粲愣了愣,才猶豫著答道,“若是初相見,恐怕第一眼會注意到他的相貌。”
“相貌?”
“是。康弟生得極好,臣活這么大,還從沒見過比他生得更好的人。”
高顯忽地一笑,目光中多了幾分釋然,“怪道,怪道。”
王粲糊涂了,可高顯卻已經想明白了。
既然是絕色,那就是君子無罪,懷璧其罪了。怪不得小舅舅對于瑞安纏上歐陽康的原因不愿意多說,只說是瑞安糊涂,一切罪責都應該由她來承擔,想來這后頭還牽扯到了一些說不得的人和事。
要查嗎?不必了。
混到高顯這個份上,有些事動動腳趾頭他都能估摸出個一二三來了,真要查個水落石出,恐怕誰的面子上都不好看。既然如此,那就結案吧。
可怎么結呢?
鬧得這么大,黑鍋總得要有個人來背的。高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王粲也不敢問,只是在心中祈禱,千萬別因為此事,讓歐陽康給皇上留下個不好的印象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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