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著院子里傳來的香氣,徐子騫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墨云上前行了個禮,“這位公子,請問你找誰?”
“我找歐陽大少爺,他在嗎?”
“還有我們。”徐大嬸帶著兒子走上前來,“我認得你們家沐姐兒,她約我來的。”
墨云哦了一聲,“我聽沐姐兒說過你。人都在呢,快請進吧!”
一路進來,徐子騫和徐大嬸一路四下打量。
這所宅子其實原本應該是很不錯的,進門繞過一座假山,就是一片開闊的庭院。庭院后面的那所房屋應該是第一進院落,只是毀損嚴重,現在更是徹底將門窗拆了,只留下支柱,形成一個極為寬敞的走廊,可以通透的看到后面的第二進院落。
那里是個兩層樓,之前設計的應該是會客之所,但因為保存得較好,就將能用的門窗全都拆了裝在那邊,改成了住人的地方。
而左右兩邊連著的耳房,一個做了雜物間,另一個就給改成了廚房。
那食物的香氣正是從廚房里傳出,而從敞開的窗戶里,還能看見沐姐兒從一個奇形怪狀的方形鐵籠子里抽出抽屜,然后揭起一層雪白的皮,往上頭抹了些東西,又放進去。
見他們進來,沐姐兒一笑,“請先進屋坐一會兒吧,正好嘗嘗我新做的吃食。”
說著話的工夫,就見歐陽康從樓里出來,他方才已在樓上看到來人了,于是匆匆換了件干凈衣裳,但頭發上還留有灰塵,一看就是在打掃。
離老遠就沖徐子騫帶著歉意拱了拱手,“不好意思,家里太亂,實在怠慢了。”
“沒事沒事。”徐子騫雖然好奇于念福擺弄的那個大玩意兒,不過他今天來,卻是另有正經事,“歐陽公子,能借個地方說話嗎?”
那是要單獨說了。
歐陽康往里一請,“若不嫌寒酸,就請上樓坐吧。”
徐大嬸識趣的沒有跟闃,她跟拴兒顯然對念福擺弄的吃食更有興趣,把禮物送上,說幾句客套話,就留在了樓下。
“真是勞你破費了。”趁著間隙,念福笑看著面黃肌瘦的拴兒道,“我之前就覺得拴兒瘦得有些古怪,昨兒我認得一個大夫高爺爺過來時便替他問了幾句,結果沒想到高爺爺說,拴兒這樣很有可能是肚子里長了蟲。不信你看,他臉上還有些白斑。”
徐大嬸聽了吃一驚,再在陽光下細看兒子的臉,果然就能見到一塊一塊隱隱的圓斑,“怪道拴兒總說肚子痛,有時揉一揉就見好,莫非這就是有蟲子作怪?”
“可不是?我在你家住時就見過好幾回了。按理說,他這歲數,飯量又不差,真不該養不好的。”
拴兒自己聽著也有些害怕起來,“沐姐姐,那可怎么辦?”
“別怕別怕。”徐大嬸忙安慰起兒子,“不就是蟲么?娘從前在鄉下聽過一個偏方,用炒香的使君子來治,可使得?”
她這后一句話,問的當然是念福。女孩笑道,“當然使得。高爺爺也是這么說的,不過炒好的使君子,得按拴兒的年齡,每歲每日服二粒來算,每天最多不得超過二十粒,分三次嚼服,連服三日算一個療程。如果打出蟲來便罷,要是不行,就再吃一次,要是還不行,就得去找個正經大夫瞧瞧了,省得耽誤了孩子長身體,害了他一輩子。”
徐大嬸聽得連連點頭,拴兒是她的命根子,怎能不上心?“我一會兒回去路上就買。說來也真是慚愧,我這個當娘的都沒留意,倒是勞沐姐兒你掛心了。”
“都這么熟了,客氣什么?拴兒既叫我一聲姐姐,我自然也要對他上心。”
那邊徐子騫跟著歐陽康上了樓,才發現這所宅院真的很大。放眼望去,才知自己原本所見不過是這所宅子的五分之一還不到,只是后面荒草叢生,殘破不堪,就是大白天瞧著也陰氣逼人,難怪有鬼宅之名。
這座小樓雖已修葺,但里面并沒有多少家具擺設,就窗邊擺一張圓桌兩把椅子,就算是個簡簡單單的客廳了。
一個年紀頗大的丫鬟上來奉上茶水,歐陽康再次表示歉意,“真是太簡慢了,還望徐公子不要嫌棄。”
“沒事沒事。”徐子騫接了茶水喝過一口方才問道,“歐陽公子,雖然你我只見過一面,可那日與你琴聲相和,我卻把你引為知己。恕我冒昧問一句,你這是因何非要搬來此地?”
歐陽康明顯不想多談,“個中原委,實在是一言難盡。不是我不愿意如實相告,實在是事涉家中,不好多言。徐公子,你今日找我,究竟所為何事?”
徐子騫微一躊躇,“你也知道,我爹在國子監任職,今日我剛剛聽到消息,說皇上特別開恩,給了國子監一千個名額,允所有落榜及漏考之人再去應考,得中者就有機會參加明年朝廷下次科舉。”
看歐陽康并不十分驚訝,徐子騫倒有些奇怪,“莫非公子早已知道,那你怎么還搬出來?”
這回輪到歐陽康覺得奇怪了,“此事我雖不知,可跟我搬出家里有何干連?”
徐子騫嘲諷的笑笑,“歐陽公子,我當你是個知己,你怎么總跟我來這些虛的?我知道你那日離席,是受不得折辱,如今離家,也是跟令尊鬧翻了吧?”
歐陽康臉色一變。
徐子騫笑得卻有幾分苦澀,“你是不是覺得我那日陪人喝酒,很無恥,很自甘墮落?我知道你是歐陽家嫡出的大公子,不知你懂不懂庶出的苦。我家嫡出的大哥,愚笨木訥,什么都不如我,可就是因為他占著嫡出的名頭,凡事都壓著我。這回考試也是,本該我去,卻因他是長子,只得還是由他去。走前父親還讓我做了夾帶給他帶進考場,可是沒想到那日查得極嚴,以大哥那個水平,當然是名落孫山。父親這才肯把我帶去你家赴宴,無非是想讓我攀附個權貴,再謀出路。”
歐陽康聽得不忍,“你既有聰明才學,那何不把握這次機會,爭取高中?”
“談何容易?”徐子騫冷冷一笑,“那一千個名額你當全都是公平錄取么?如果還是平國公監考我自然不怕,可這回卻是國子監自行考試。而且所有的考生,必須要有人引薦。我爹因在國子監入職,為規避嫌疑,不能引薦我,他讓我自己去找門路,你懂這是什么意思么?”
歐陽康心一沉,“你的意思是,我也得回去找我爹?”
徐子騫頗為同情的看著他,“除非你能找到其他官員或者國子監的博士為你引薦,否則這個頭,你非低不可。”
歐陽康一哽,說不出話來了。
跟樓上的凝重氣氛不同,樓下一爐吃食做好了。
雪白晶亮的粉皮夾著金黃的雞蛋皮,再包裹上炒好的肉末青菜和生抽醬料拌好的作料,卷成一團,用鏟刀切成小塊,挾起一塊放進嘴里,鮮滑軟嫩,說不出的美味可口。不用去嘗,光站在樓上,看底下徐大嫂和拴兒臉上的驚喜,還有旺財那個小沒出息的使勁舔著女孩的腳,討好的想往上湊的小樣兒,就知道這東西有多好吃了。
察覺到樓上的視線,女孩仰著明媚的笑臉沖他招手,“快下來呀!”
歐陽康忽地只覺得積壓心頭的陰霾根本算不得什么了,轉而笑道,“徐公子,下去嘗嘗我家的新吃食,包管你沒吃過。”
徐子騫愕然抬眼,他是聽錯了么?不是在說國子監之事,怎么又突然談起吃的來?可看歐陽康臉上的笑容,實在不象偽裝,他不由得問道,“莫非歐陽公子早有應對之策,所以才如此輕松?”
歐陽康目光清亮,坦誠以告,“我上京之前,老師曾經給了我一封書信,說若是遇到難事,可以去國子監尋一位蘇博士幫忙。我原以為用不上,眼下看來,倒是得去麻煩人家了。”
徐子騫驟然一驚,“蘇,蘇博士?可是你知不知道…”
歐陽康點了點頭,示意他早已知道,“老師說過,蘇先生學問極好。況且,眼下再壞又能壞到哪里去?”
徐子騫一哽,明白他的意思了。
想想有些心動,要不要隨他前去拜會下那位蘇先生?可是再想一想,他卻暗暗搖了搖頭,比起應酬官場上那些偽君子,這種真小人,還是不要沾染的好。
歐陽康淡淡一笑,什么話也不多說的帶他下樓吃東西了。
徐子騫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又勸了一次,“歐陽公子,要不你還是隨我一起走動走動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時之辱又有何妨?待到來日我們走上朝堂,穿朱著紫,又有誰會計較這等小事?”
歐陽康卻堅決的搖了搖頭,“徐公子,謝謝你一番好意,特來告知我這消息。但吾意已絕,不必多說。你既如此殷勤勸我,那我也有一語相贈。大丈夫能屈能伸是沒錯,可我更怕落下一個把柄,留下永生永世的憾事。你若后悔,也可來尋我。某雖不才,必當設法盡力成全你我二人。”
徐子騫默了默,到底什么話也沒說的離開了。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