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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陽光晴好。
念福正在廚房里忙著,珍珠又來了。因為吳先生剛到,三太太怕兒子又挨批,不放心的又打發她來交待要用心做點好吃的。
“知道啦!”念福轉頭跟珍珠笑著,手上不停。將斬好氽水的排骨洗凈,灑了些淀粉和少許鹽在燉盅里抖著。
吳先生從來沒個準日子,就象今兒下午,突然就來了。說想喝湯,又不要太膩,念福就趕緊給他老人家準備了一份清蒸排骨。
見廚房正好沒人,珍珠就多問了兩句,“我雖不怎么做飯,也知肉先放鹽會煮不爛,你怎么就先加了呢?”
念福一笑,“肉放鹽早了是會煮不爛,可我做的這道菜,要是不先擱點鹽進去,回頭這排骨就一點沒味兒,不好吃的。沒看我也只灑了少許么?只是為了打個底味出來。加了生粉會特別嫩,不信下回你自己試試。”
說著話,她在抖好的排骨上頭又放了洗凈的淮山薏仁,想想又切了塊新鮮豬肝,生姜拍松散了一起擱進去,沿著盅壁徐徐注入清水,注意不激起排骨上的生粉,這才加蓋放入蒸籠里細火慢燉去了。
這些時幫珍珠打聽調養身體之事,念福也多學了些東西,知道春天到了要補脾養肝,所以才燉了這個湯。一會兒再調個汁配上,就不嫌清淡了。
兩人正閑聊著,忽地就見老太太那邊的小丫頭來了。端著一盅中午送去的烏雞紅棗湯道,“老太太中午懶怠吃,一直擱到現在,方才想起來說賞你了,這些時為了伺候二位少爺的飲食,你也辛苦了。”
念福忙道了謝,送走丫頭就把湯熱熱,找來兩只小碗與珍珠分食。這些時受她熏陶,珍珠也知道烏雞是對女人身子極好的補品,也欣然接了過來。才吃了兩口,卻聽門外男子清咳一聲,念福挑簾出去一瞧,卻是歐陽康親自來了。
他顯然也看到廚房里的珍珠了,卻并不準備過去打招呼,只是告訴念福,“先生說茶喝了膩味,想弄一碗豆腐花來。我現去你家,可還有么?”
念福心想這先生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也不知是來教書還是蹭吃蹭喝的,“豆腐花就一早才有,賣不掉的我娘肯定都壓豆腐了。”
歐陽康有點為難,“那可怎么辦?先生好不容易才來一趟…”得罪不起啊!
念福心一軟,“算了,我做個杏仁豆腐給他吧,跟豆腐花吃起來也差不多。”
“那就多謝了。”歐陽康給她施了一禮,這才回去讀書了。
珍珠見她要忙,也來幫忙。其實要做杏仁豆腐并不難,把甜杏仁用熱水泡透后去皮磨成細汁,然后過紗布濾汁兩遍,如做豆腐般煮熟點鹵,等其凝固后澆上蜂蜜便成。只是念福還在當中擺上一圈葡萄干做花,當中放幾粒切碎的櫻桃干做蕊,打扮漂亮了,這才送去。
沒辦法,誰叫吳先生挑剔呢?經常吃樣東西還得刨根問底,所以每回他來,都得念福親自去送。
才到書房,卻見小胖子正在手持戒尺的吳先生面前,磕磕巴巴的背書。稍錯一點,吳先生那戒尺不落到他的身上,卻會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嚇得小胖子一下一個激靈,背得快痛哭流涕了。
念福甚是同情,都是從應試教育下過來的,不容易啊!
這一分神,就錯過了歐陽康遞給她的小眼神。
歐陽大少有些不悅的開腔了,“放下吧。”端著不累么?那邊又有什么好看的?
念福倒是沒聽出這位爺的不悅,依言把吳先生的杏仁豆腐先放在一旁,又給他的面前也擺了一碗。總之是做了,多做少做又有什么區別?反正都是他家出錢,念福要不是喝了雞湯,她還要偷吃一碗呢。所以不僅是歐陽康,歐陽慶也有一份。
歐陽康瞧一眼那漂亮的杏仁豆腐,心里就滿意了三分,但老師沒來,他是不會先吃的。反倒趁著那邊在背書的工夫,悄悄跟她說,“謝謝你有心了。可有時候太好心,也未必是件好事。”
念福擱下杏仁豆腐的手一頓,就見歐陽康兩只白玉般修長漂亮的手指摩挲上腰間荷包上裝飾用的小珍珠。
她明白過來,卻是笑了笑,同樣低語,“凡事不可只看一面,好比張三愛甜,李四愛咸。今日大少爺看我好心,或許明日又該我慶幸呢?有時候,壞人堆里的一句提醒,可比好人堆里的一顆老鼠屎要有用多了。”
念福這話可不是隨口說的,因白宣過年賭錢輸得厲害,被追債的逼著從歐陽大少院里偷了東西去當,前幾天鬧將出來,雖然歐陽康自己掏錢把東西贖了,到底有些沒臉。
雖然知道念福是好意提醒他注意防人,可歐陽大少護短,明明自己心里也不痛快,卻偏要說,“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想想怕她聽不懂,緊接著又道,“是人總有犯錯的時候,總不能一棍打死。”
念福一笑,“那也得知道改才行。”不改不如早打死。
歐陽康聽她這話,微微側過臉來。早春稀薄的陽光斜斜透過窗欞映在他臉上,更加顯得膚白如玉,細膩得連個毛孔也不見。尤其念福突然發現,這位爺居然有一對烏黑纖長的眼睫毛,側側一看,筆直挺立,襯著那雙亮如繁星的眼,簡直俊美如三春之花。
不行了!念福迅速調轉視線,美人都是大殺器,看得她小心肝兒撲通撲通的,居然手癢得想上前去掐一把非禮兩下,這可實在不妙。
見女孩臉頰微微透出粉色,大殺器只覺得也在欣賞一副動人圖畫。念福身上的衣服并不出眾,不過是二等丫鬟標配的豆青色襖子,外罩藍灰色長比甲,只有領口和腰帶才許帶一抹并不艷麗的水紅色,很是素凈。可就這樣,年輕女孩的青春美麗也是擋不住的,就象是二月枝頭的杏花,即便清淺,也有了醉人的芬芳。
忽地,吳先生一聲干咳,背完書的小胖子終于可以回位子上找回丟失的三魂七魄了。而大殺器忽地驚醒,自己這樣盯著一個年輕女子是什么意思?失禮,太失禮了!趕緊收回目光,君子非禮勿視,此非禮也。非禮!
不過吳先生好象沒怎么留意到他,倒是對杏仁豆腐大加贊賞,不僅自己吃,還招呼兩位學生一起吃。嘗了兩口,覺得味道不錯,只是看著那些紅紅的櫻桃干,忽地又勾起一抹惆悵,“想吃櫻桃,還得等好幾個月呢。”
念福一喜,“先生也愛吃櫻桃?”同好啊!
“是啊。只可惜此物太難保存,每年能吃的就那么幾天。雖然也有曬干的,可總覺得沒那么好吃了。”
念福順口就道,“要是先生喜歡,等今年櫻桃下來,我給你做一罐子醬存著。若是存得好,可以放一年呢。”
呃…不對,念福忽地想起,現在可沒有冰箱,也沒有那種鐵口玻璃瓶,還沒有防腐劑,要怎么存一年?
可吳先生已經頗有幾分激動了,“真的?那你到時可得多給我做點。要錢要什么東西只管說,千萬別省料就是!”
念福苦著臉討饒,“我就是隨口一說,應該放不上一年的。”
“那我不管,你既說了,定是有法子的。這事兒我可記下了,不許抵賴的。”吳先生忽地嘿嘿一笑,“就是看在我幫你家賣那么多餅的份上,你也該孝敬我呀!”
念福無語了。
自那日元宵,吳先生帶了一籃子豬油餅走之后,沒幾日,施家的豬油餅生意就意外好起來。眼下已經成了除豆腐外的另一大招牌了,蕙娘每天都得做好幾籃子出來,還經常不夠賣。
念福當然知道這餅是在什么地方紅火起來的,也只有那種地方的消費力才最生猛。可難道不賺這種錢么?當然不。勞動不分貴賤,鄙視她們,還不如鄙視如吳先生這般去消費的男人們。
只是說到那餅,歐陽康卻有一事想提,“這個豬油餅雖然好吃,但名字實在不雅,你們家有沒有想過換一個?”
歐陽慶吃了碗杏仁豆腐,感覺掉光的血槽又漲些上來了,跟著弱弱道,“上回我要我娘買些去送舅舅,她也說名字不好聽,送人不好看。”小胖子忽地出了個主意,“他們說你家原叫西施豆腐,不如這個就叫西施餅?”
“不好。”這提議被吳先生一口否定了,“他們家姓施,又做豆腐,借下西施之名倒也無妨。可一個油餅要以西施之名命之,豈不唐突了佳人?”
念福眼珠一轉,“不如請先生賜名!”
吳先生當仁不讓的想了想,“你們這小鎮既叫懷安,何不就以懷安餅來命名?又簡單又好記,往后人家想買了送人,也算是個地方特色了。”
這個主意好!念福才歡喜應下,卻見歐陽康又提著支毛筆沖她眨了眨眼。
念福收下這把秋波,會意的嘻皮笑臉上前,“既蒙先生賜名,那就請先生再提個字,最好再寫兩句吉祥話,回頭找人做了匾掛上,也讓咱們家沾沾名士的光。”
吳先生瞟一眼假裝低頭寫字的歐陽康,“這也不是不行。只不過…”
念福那小腰桿子頓時挺起,“放心,櫻桃醬,包在我身上。”
至于吃不吃得到一年,她才不實行三包呢。
吳先生還想說些什么,偏念福怕他不答應,又作狗腿狀道,“以后不管您想來我家吃懷安餅,還是吃豆腐,全隨便!”
噗!最后一句,成功讓吳先生破功,最后一口杏仁豆腐噴出七尺,名士形象全毀。
歐陽康以拳捂嘴,忍笑忍得臉都扭曲了。
偏歐陽慶不解,還茫然問,“哥,你們笑什么?”
念福一陣錯愕,忽地會過意來,頓時面紅耳赤,只覺一張老臉掉地上摔成八瓣,羞得趕緊往外跑。可跑了一半,想著臉已丟了,不如多討點好處,于是又老著臉折回來扒著門框說,“先生,我們家的豆腐匾也沒了,麻煩您就一處寫了哈!”然后抱頭鼠竄。
歐陽康還自扭曲著,吳先生已經正了形容,微一挑眉,“既已笑過,大公子不妨前來,說說什么叫非禮勿視,非禮勿言,語出何處,當作何解?”
呃…這算是打擊報復么?名士不是應該襟懷坦蕩,不拘小節的么?
時候不長,歐陽慶就托著胖嘟嘟的腮幫子同情的看著堂兄。很顯然,他被考問得快要痛哭流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