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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四章 我的成竹在胸,我的玄謨遠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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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紫禁城,軍機處。

  戎裝畢挺的輔政王,翎頂輝煌的大軍機。

  “之前,”關卓凡說道,“中法雖然已經彼此宣戰,不過,到底沒有正經開戰,因此,關于軍事上的部署,我跟諸公說的不多——法國人既未正式動手,咱們的部署,就無法最終確定下來,因為,到底得看法國人如何動作,咱們才好確定,如何因應?”

  頓一頓,“目下,法國這支‘越南—中國遠征軍’,正在土倫至升龍的海路上,這個‘戰’,是已經正經的‘開’了,法國人的路數,大致也看明白了,咱們的部署,也可以確定下來了——嗯,我這就跟諸公交個底兒!”

  “諸公”——文祥、曹毓瑛、許庚身、郭嵩燾,都極專注的聽著。

  “我軍不戰而棄土倫,各位嘴上沒說什么,不過——”

  說到這兒,關卓凡笑一笑,“這個心里頭,不能沒有一點兒想法——是吧?”

  幾位大軍機都附和的笑了一笑。

  “想法自然是有的,”曹毓瑛說道,“不過,不是王爺說的那種‘想法’——”

  頓一頓,“我軍一切進止,王爺當然早就成竹在胸,我大膽揣測,其中奧妙,大約在‘誘敵深入’四字。”

  關卓凡欣賞的看了看曹毓瑛,點了點頭,“琢如說的很是!就是這四個字——‘誘敵深入’!為此,我非但‘不戰而棄土倫’,接下來,還要‘不戰而棄升龍’!”

  文、曹、許、郭四人,同時目光一跳,臉上的笑容,也同時消失了。

  “何以‘誘敵深入’到如此地步?”關卓凡平靜的說道,“這得回到咱們為什么要打這場仗上去說!”

  “首先得明確一點,這場仗,雖然是法國人先宣的戰,可是,諸公都明白,不是法國人要來打咱們,而是咱們要去打法國人,是咱們反復撩撥,法國人終于受不了了,嚷出來‘宣戰’二字的!”

  “那么,咱們為什么非得打這場仗不可?”

  “報仇雪恥,當然緊要,不過,尚在其次;越南之得失,也是緊要的,可是,也排不到最前頭去——”

  頓一頓,加重了語氣,“排在最前頭的、最最緊要者,是——沒有一場對泰西第一流強國的大勝,在這個世界上,咱們就做不成第一流的強國!”

  文、曹、許、郭,都是微微一震。

  “沒有這樣的一場大勝,”關卓凡說道,“不論咱們如何生聚教訓,革新自強,不論國勢看上去如何蒸蒸日上,別人也只會當你是一個二流角色!”

  “宣戰詔書中說的,‘猶若鐵石雖堅,非淬火不能成鋼,中國非有此一戰,不能為東方巨擘,比肩泰西諸強,屹立世界之林’——這些話,不是僅僅說給天下人虛好聽的,而是實實在在,無一字虛設!”

  “這場仗,就是淬火之戰!中興之戰!甚至——”

  說到這兒,關卓凡微微咬著牙,一字一頓:“就是立國之戰!——此‘國’,為第一流強國之‘國’!”

  “不打這一仗,這個‘國’——第一流強國之‘國’,就立不起來!”

  文、曹、許、郭四位大軍機相互以目,都不由有熱血沸騰之感。

  “因此,這一仗,”關卓凡說道,“不能僅僅是‘勝’,而是必須‘大勝’、‘全勝’——真正的‘大勝’!真正的‘全勝’!不然,這個鋼,就不夠硬;這個‘第一流強國’的根基,就不夠穩當!就就算立起來了,也是勉勉強強!”

  “則何為‘大勝’?何為‘全勝’?”

  “各位,這個‘大勝’、‘全勝’,不僅僅是‘御敵于國門之外’,不叫法國人進來就好了——”

  再次一字一頓,“而是必須如升龍一役,叫這個‘敵’,‘無一人片板逸出’!——如是,方算‘大勝’!方算‘全勝’!方配的上‘淬火之戰’、‘中興之戰’、‘立國之戰’之榮光!”

  不止一位聽眾,不由自主的捏了捏拳頭。

  “這場仗,”關卓凡說道,“一切之進止,都要圍繞這個‘大勝’、‘全勝’之戰略目標!”

  “無論海、陸,都是這個戰略目標!”

  “即,法國人的海、陸兩軍,不論他的‘北京—東京艦隊’,還是他的‘遠東第一軍’,都要叫他‘無一人片板逸出’!”

  聽眾們不約而同,齊齊高聲應道,“是!”

  關卓凡點了點頭,“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大勝’、‘全勝’呢?”

  “第一,這個仗,必須打的起來,若打不起來,‘小勝’也好、‘大勝’也好,都是談不上的。”

  “各位或許要問,都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了,這個仗,還會‘打不起來’嗎?”

  “會的!”

  “普、法一開戰,法國就是一個歐洲、亞洲兩線作戰的窘境——這是任何腦子正常的為政者、為將者都要極力避免的一個局面,而若此兩線只能二擇其一,法國當然是保歐洲、棄亞洲,就是說,將他的‘遠東第一軍’和‘北京—東京’艦隊都撤了回去——如是,這個仗,還怎么打的起來?”

  “目下,咱們并沒有本事,追到歐洲去打他呀!”

  “事實上,即便回撤,法國也并非是一定要‘棄亞洲’,他可以縮回西貢,取一個守勢——”

  “西貢自嘉隆王時代起,就以西法經營防務,百年以降,已經有一個不錯的底子了;法國占領西貢之后,大起土木,十余年間,幾乎無日不興作,今日西貢之防務,單從設施、武備上來說,規制宏大,結構嚴密,算得上亞洲第一,‘固若金湯’四字,不為虛譽!”

  “咱們的旅順、威海衛,好是好,不過,僅僅是一個軍港,同西貢這種正經的大城,到底是不一樣的。”

  “另外,所謂‘攻不足,守有余’,守西貢,只要有足夠的海上力量,陸上方面,留下三分之一的‘遠東第一軍’,再加上交趾支那原有的兵力,盡夠用了!”

  “而所謂的‘足夠的海上力量’——目下,‘北京—東京’艦隊的‘第一批次’,就差不多了!”

  “即是說,即便法國人將他的‘遠東第一軍’的大部,以及正在海上漂著的‘北京—東京’艦隊的‘第二批次’,都撤回了歐洲,亞洲這邊兒,一時半會兒的,也未必就撐不住了!”

  “也即是說,‘大勝’、‘全勝’第一個不可或缺之條件,是歐洲‘有事’之時,要叫法國想撤也撤不回去——想打也好,不想打也好,都得將這個仗打到底!”

  “打個比方,這場仗,法國人之進止,猶如過一條河;而咱們的戰略目標,是要給他一個‘沒頂之災’——”

  “現在,他不過剛剛到了河邊,鞋子還沒有沾濕呢,這個時候,絕不可以將他嚇了回去,一定要等他下了河,一步步往前走,眼看著這個河水,沒踝,沒膝,沒腰——哎,差不多了!這個時候,咱們猛撲上去,同他攪在一起,岸上就有人扯著嗓子喊他回去,那也是回不去的了!”

  咦,這個譬喻,很形象、很生動啊!

  “我明白了!”曹毓瑛兩眼發亮,“法國人‘占’了沱灢,算是‘沒踝’;法國人‘占’了升龍,算是‘沒膝’;待他深入北圻,就算是‘沒腰’了!”

  關卓凡右手兩指并攏,在左掌心中輕輕一擊,“正是!”

  頓一頓,“咱們若真要守沱灢,一定守不住嗎?未必!可是,守住了又如何呢?不過是將法國人攔在了岸邊,叫他下不得河而已!法國人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損失,不過就是鞋子上沾了點兒泥水,距離‘沒腰’,且遠著呢!這個時候,若普、法開打,巴黎一個電報,彼掉頭而去,吾奈其何?”

  “陸軍是這個道理,海軍也是這個道理!”

  “越南距離咱們的基地太遠了!咱們不能跑到越南去,同法國人打大規模的艦隊決戰——法國在西貢十余年經營,富集極厚,咱們跑到越南去,就是主客易位了!”

  “升龍一役,規模很小,算不得‘艦隊決戰’,而且,是趁法國人不備,抽冷子給了他一巴掌——那種打法,可一不可再!”

  “一定要叫他的‘北京—東京’艦隊北上咱們的地頭,這個仗,才好打!——而且,預設戰場,以咱們中部、北部沿海為佳——最好不要在咱們的南部沿海。”

  “而只有在‘攻取’升龍之后,陸軍向北圻內陸進發,用不著海軍了,‘北京—東京’艦隊才能北上,在此之前,海軍是甩不開陸軍這貼膏藥的!”

  “著眼大局,普、法兩家,自然是愈早開打愈好,事實上,如果不出意外,法國對普魯士的宣戰,也已經進入倒計時了,因此,非但要將沱灢、升龍送給法國人,而且,動作還得快!若遲了,你就雙手捧了出去,人家指不定還不敢要了呢!”

  文祥透一口氣,感嘆著說道,“王爺高瞻遠矚,算無遺策,令人不勝欽服!”

  頓一頓,“不過,王爺的玄謨遠算,戰爭結束之前,都是無法公之于眾的;而不在局中、卻能夠仰體王爺深意的人,大約也不會很多——”

  再一頓,“土倫、升龍‘棄城’的消息出來之后,坊間難免議論紛紛;言路上,也未必沒有聒噪的,因此,我以為,要提前有所因應。”

  這倒是。

  一時之間,屋子里安靜下來。

  過了片刻,許庚身說道,“王爺,你看這樣行不行?駐沱灢的部隊,名義上是‘欽使護衛團’,當初到沱灢去,名義上也是‘借道’,即經沱灢走陸路進順化——”

  頓一頓,“咱們就這么說好了:因為法國人在沱灢胡作非為,這支部隊不能不留了下來,防著法國人進一步亂來;之后,我修‘基隆事件’之怨,沱灢法軍,不論海陸,一網打盡,沱灢既然已經沒有法軍了,那么,‘欽使護衛團’也就沒有留在沱灢的必要了,就得照原計劃去同‘欽使’匯合了——如何?”

  關卓凡想了想,“嗯,可以。”

  頓一頓,“那——升龍呢?”

  許庚身還在沉吟,曹毓瑛已開口說道:“我看,還是星叔那個思路——升龍城里那兩個營,當初的名義,是應越南國王之請求,進駐‘協防’;現在,升龍的仗既打完了,撤了出來,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嘛!”

  “對!”郭嵩燾說道,“反正,咱們撤出沱灢也好,撤出升龍也好,同法國人的‘越南—中國遠征軍’,都沒有任何的關系!”

  頓一頓,“現在,既然法軍再犯,那么,就叫越南的國王,再上一個奏折,請求天朝再次出兵,‘大張天討,驅逐富夷’好了!”

  “好!”文祥贊道,“有越南國王的這個奏折插了進來,戰事的節奏,可徐可疾,就很好控制了!”

  “而且,”曹毓瑛說道,“中、法雖然已經彼此宣戰了,不過,越、法之間,卻還沒有正式宣戰,沱灢也好,升龍也好,畢竟是越南的地方,有了越南國王的這個奏折,咱們就更加師出有名了!”

  “好,”關卓凡說道,“就這樣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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