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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王爺睿見王爺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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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諸于史,”關卓凡說道,“咱們這個‘藩服’,就沒有幾天正經‘服’的日子,但凡中國衰亂,有一隙可乘,必趁勢而起,脫幅而去;若自認兵強馬壯,還會掉過頭來,北犯咱們這個‘宗主’。”

  頓了一頓,“一千幾百年下來,兵連禍結,中國卻始終打不服他,他的地盤,倒是愈打愈大,終于有了今天的三圻的局面。嗯,咱們來掰掰手指頭——”

  “漢末,占婆人區連殺日南郡象林縣令,建林邑國,直至隋朝,方為煬帝所滅;隋末中國大亂,林邑國旋即復國。”

  “五代十國,中國四分五裂,吳權敗南漢于白藤江,稱吳王,建立吳朝,是為越南脫幅中國之始。”

  “繼之而起的丁朝,面兒上,和中國的關系,倒還過得去。不過,也就是自丁朝開始,越南有了自己的國號,且對內自稱皇帝;同時,宋太祖封丁主為交趾郡王——這就等于承認,越南為中國‘屬國’,而非‘屬土’了。”

  “黎桓篡丁朝代之,是為前黎朝,這個前黎朝,可就和中國大打出手了。”

  “宋太宗想著‘興滅繼絶’,然而,卻小看了這個黎桓,宋軍輕敵,中了人家的誘敵深入之計,大敗而歸,連主帥侯仁寶都被殺死了。”

  “不久之后,李公蘊又篡前黎朝代之,是為李朝——和黎桓篡丁朝的過程,幾乎如出一轍。”

  “李朝的國勢,愈來愈強,終于按捺不住以蛇吞象的野心,大舉北犯,這才有博川方才說的熙寧之役。這一回,勝負易位,越南算是暫時老實了。”

  “陳朝繼李朝而起,中國呢,元滅了宋,兵鋒南指,中、越兩家,再次兵戎相見。蒙古人無敵于天下,卻三戰三敗,始終奈何陳朝不得。”

  “明永樂年間,陳朝內亂,外戚篡位,成祖應陳朝遺臣之請,派兵進入越南,滅掉了篡位的胡氏。可是,這一回,中國沒有‘興滅繼絶’,而是在越南設郡縣,置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時隔數百年之后,再次把越南變成了‘屬土’。”

  “可是,成祖崩后不過數年,黎利即發動民變,逐明軍出越南,是為后黎朝。”

  一口氣說了下來,軒親王對越南史實,熟稔至此,在座之人,都不由十分佩服。

  “再往后,”關卓凡繼續說道,“就和目下的局面,大致接的上頭兒了——南阮北鄭,二分后黎,期間,西山興起,滅阮鄭,滅后黎,然后——”

  頓了一頓,微微一笑,“再和咱們打了起來。”

  這一段史實,在座之人,都非常熟悉:后黎求告,高宗以“興滅繼絕”之義,派兩廣總督孫士毅帶兵護送黎氏復國。未曾想,孫士毅幾乎完全重蹈了侯仁寶的覆轍:輕敵冒進,先勝后敗,狼狽逃回中國。

  孫士毅的運氣,比侯仁寶要好,既未陣亡,逃回之后,高宗也沒有要他的腦袋,不過,經此一役,君臣上下,都曉得,“興滅繼絕”神馬的,是沒有可能的了,只好捏著鼻子,承認了西山取代后黎的事實,冊封西山阮惠為安南國王。

  “這是越南和中國打的最后一仗,”關卓凡說道,“不過,也幸好阮惠死得早,不然,說不定還要再打一仗呢。”

  “王爺說的極是!”文祥說道,“這個阮惠,曾向接替孫士毅出任兩廣總督的福康安遞交文書,說要什么‘申明故疆’,為福康安斷然回絕——哼,‘申明故疆’,那不是公然覬覦兩廣之地嗎?”

  “不錯!”曹毓瑛接口說道,“阮惠狼子野心,非止一紙文書!他還暗中資助西南一帶的天地會、白蓮教等逆黨,逆黨黨首,多有因之接受西山朝的偽職的。”

  頓了一頓,“尤不可恕者,阮惠大力扶植南方海匪,對陳添保、梁貴興、譚阿招之流,不但封以官職,更準其以越南為巢,甚至直接為他們提供兵船——這些兵船,較之海匪自造的,更加高大、更加耐用。”

  “有了西山朝的扶植,南方海匪,愈發猖獗,幾不可制。他們不但騷擾村鎮,搶掠燒殺,有的時候,竟公然圍攻炮臺,守軍多有死傷。水師往剿,海匪接戰不利,便退往越南的巢,官軍鞭長莫及,只能望洋興嘆。”

  “嗯,”許庚身說道,“阮某如此可惡,說到底,還是為了他的‘申明故疆’——將來萬一‘有事’,這些海匪、逆黨,都可以成為他的接應。”

  “我在越南,”唐景崧說道,“聽到過這么一個說法——西山光中五年,即乾隆五十七年,阮惠曾經派出使者,請高宗純皇帝擇一公主‘釐降’于他,并要求以兩廣之地為公主之妝奩…”

  什么?!

  唐景崧的話沒說完,聽眾的眼睛就睜大了。

  “還不止呢,”唐景崧說道,“阮惠一面請求‘和親’,一面調集兵馬,包括什么‘象軍’,準備大舉渡海,直薄廣州。”

  什么什么?!

  “就在此時,”唐景崧繼續說道,“阮惠突患惡疾,不良于行,北犯的計劃,才被迫中止。”

  頓了一頓,“所以,王爺方才說的對極了——如果不是阮惠死得早,中、越之間,真的還要再打一仗呢!”

  真正是匪夷所思!

  關卓凡沉吟說道:“這個事兒,咱們不知道呀——是吧,博川?你的印象中,有沒有什么檔案,有相關的記載呢?”

  文祥搖了搖頭,“我不記得——應該是沒有。”

  轉向唐景崧,“維卿,此事可靠嗎?西山既然已經派出了使者,咱們這兒,怎么一無所知呢?”

  “據說是這樣子的,”唐景崧說道,“使者進入中國,還沒走出兩廣,因為阮惠暴病,北犯計劃被迫中止,于是緊急將使者招了回去。兩廣官員,不好說曉不曉得使者的真實目的,不過,就算曉得,想著既然使者已經中途折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沒有向朝廷奏報此事——此事若報了上去,那得掀起多大的風波來?”

  “雖然西山朝對于阮朝來說,是‘偽朝’,是‘九世之仇’,但這個事兒,言之鑿鑿,越南自己,也有相關的史錄,所以,我覺得,應該確有其事,不是阮朝故意造出來污蔑西山朝的。”

  “如果是真的,”文祥一聲冷笑,“越南歷朝歷代,就數這個西山阮惠,最為囂張了!他以為自己是什么?匈奴、突厥?就是匈奴、突厥最盛之時,也不敢說‘以兩廣之地為公主之妝奩’之類的話!”

  微微咬了咬牙,“琢如說的對,真正是狼子野心!”

  “是‘狼子’,”關卓凡說道,“不過,說到底,‘夜郎’罷了!越人局促南天一隅,即以一隅為南天,再兇悍、再有本事,其實亦不知天下之大!所以,一旦身強體壯,便生以蛇吞象之妄念——這條蛇,其實并不真的曉得,大象的體格,到底有多大?”

  這番見解,確為“睿見”,眾人紛紛贊道:“王爺睿見!”

  “如果自覺身子骨兒還虛著,”關卓凡微微一笑,“便觀望風色,首鼠兩端,‘事大’、‘朝貢’什么的,都是權宜之計,如果風向轉變,有機可乘了,便隨時預備著,行后李、西山之事!”

  屬下們再次大贊:“王爺睿見!”

  所謂“后李”,就是前邊兒提到的和宋朝大打出手的李朝,因為大約是中國南北朝的時候,越南出現過一個“萬春國”,國王姓李,也是“李朝”,為區別于這個“前李”,史家就把李公蘊建立的正經李朝稱為“后李”。

  “‘觀望風色,首鼠兩端’,”郭嵩燾說道,“王爺形容入妙!就拿阮朝來說,貌似恭順,可如果不是‘觀望風色,首鼠兩端’,何以整整一十六年,不遣使入貢?還不是要看一看形勢,看看洪楊之流,到底能不能顛倒乾坤?”

  文祥點頭說道,“筠翁,你這也是誅心之論!”

  “還有,”錢鼎銘說道,“維卿,這個阮朝,‘越南’之外,是不是還有一個國號,叫做‘大南’的?”

  “是!”唐景崧說道,“只憑這一條,阮朝就坐實了王爺的‘觀望風色,首鼠兩端’的八字的評了!”

  頓了一頓,“這是明命王弄出來的花樣。嘉隆王向天朝請封的時候,請求定國號為‘南越’。仁宗睿皇帝不許,將‘南越’掉了個個兒,賜國號‘越南’。‘越南’也算佳號,不過,阮主所求未饜,對于這個國號,其實是不滿意的。”

  “嘉隆王還好,隱忍未發;明命王繼位之后,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了,雖不敢明著廢除‘越南’的國號,卻另行整了一個‘大南’的國號出來。對天朝,越南還是自稱‘越南’,可是,關起門來,政府文誥上頭,就是‘大南’或‘大越南’了。”

  “‘南越’當然不能許他!”關卓凡說道,“嘉隆王雖然嘴上說,‘南’為‘安南’之南,越為‘越裳’之‘越’,低調謙卑的很,可是,心里想的,只怕是秦漢之交,趙氏的南越!”

  “越裳”,不是“越南的衣裳”,而是最古老的一支越族,越南人奉之為自己的先祖。

  “趙氏南越,”關卓凡說道,“除今天越南的中圻、北圻之外,還掩有兩廣大部、福建一部,真許了他‘南越”的國號,有朝一日,怕他不會拿著‘南越’二字,來向咱們‘申明故疆’,將兩廣、福建都劃了給他?”

  眾人齊聲說道:“王爺睿見!”

  “總之,”關卓凡說道,“清清楚楚了,越南這個‘藩服’,從來沒真正的‘服’過,拿老百姓的話說,就是‘養不熟’!”

  頓了一頓,臉上露出了一絲獰笑,“所以,對于越南,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養’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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