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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明暗翻覆,生死反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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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所有該看的折子都看過了。

  慈禧抬起手臂,輕輕的擴了擴胸,略微舒展了一下筋骨,再看看自鳴鐘,已經過了酉初——下午五點了。

  平日這個點兒,就該傳膳了。

  “你去楠本稻那兒瞅瞅,”慈禧對玉兒說道,“如果不在用膳,就請她過來一趟。”

  當然,這只是客氣話,即便楠本先生在用膳,一聽到圣母皇太后傳召,也得立即停箸,趕了過來。

  不一會兒,玉兒就和楠本稻一塊兒回來了。

  “你在這兒站了幾個鐘頭了,”慈禧說道,“也累了,去歇一歇,透口氣兒吧。”

  這話是對玉兒說的。宮女侍候主子,自然由頭至尾,都是站立的,“站了幾個鐘頭”,其實尋常之事,并不算什么,不過,玉兒曉得,圣母皇太后真實的意思,是她和楠本稻的說話,連自己這個貼身宮女,也不能聽,連忙應了,退了出去。

  楠本稻謝了恩,告了坐,慈禧開口說道:“有一個事兒,我不大明白,要請教你。”

  “‘請教’二字,臣妾當不起,太后有什么訓諭,盡管吩咐。”

  “我開門見山了——‘楊梅’是怎么一回事兒,你熟不熟悉?”

  楠本稻心中一凜,微微欠了欠身,說道:“回太后,我的專業是婦科,傳染病上頭,并不如何擅長,不過…略知一二。”

  “好,”慈禧點了點頭,“一理通、百理明嘛。”

  頓了一頓,“父母的‘楊梅’,‘過’給子女,是怎么一個情形?”

  楠本稻心中,跳了一跳,小心翼翼的說道:“回太后,父母‘過’給子女,就是‘胎傳遺毒’了。”

  微微一頓,“此系先天遺毒于胞胎,有稟受、染受之分,所謂稟受,由父母先患梅瘡而后結胎元;所謂染受,乃先結胎元,父母后患梅瘡,毒氣傳于胎中。”

  “嗯…”

  慈禧沉吟了一下,“若子女果然不幸…被毒,那么,大約什么時候…毒發呢?”

  “回太后,”楠本稻說道,“大多數的情形,是一到兩歲之間吧。”

  慈禧眼中,波光閃動,“有沒有成年之后…毒發的?”

  “回太后,”楠本稻微微垂首,“應該是沒有的——至少,臣妾沒有聽說過這樣的病例。”

  慈禧眼中,精光大盛。

  “不過,”楠本稻繼續說道,“也有十來歲左右的時候毒發的,只是,這種情形,不算太多。”

  慈禧眼中的光芒,慢慢兒的消散了。

  過了片刻,慈禧說道:“‘楊梅’過人,除了‘胎傳遺毒’和…呃,交合,還有什么別的來路嗎?”

  楠本稻略略躊躇了一下,說道:“回太后,還有一種情形,也有沾染‘楊梅’的可能——和‘楊梅’患者的褻褲直接接觸。不過,太后明鑒,這只是‘有可能’,不是必定的——即便彼此真的碰到了,也未必就一定染毒的。”

  慈禧眼睛微微一亮:也未必就一定不染毒嘛…

  “除此之外,還有…嗎?”

  楠本稻搖了搖頭,“回太后,沒有了——咱們有的醫書,說‘楊梅’之罹,可‘天行時毒相感’,可‘氣化沾染’,這些,都是不科學的。”

  “不科學”這種話,楠本稻在慈禧面前,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慈禧聽著,已經沒有任何的違和之感了。

  慈禧最想要的,沒有從楠本稻那里拿到,不過,也不算一無所獲。

  楠本稻跪安后,傳膳。

  膳后,漱了口,凈了手,奉上茶來,慈禧抿了一口,說道:“一會兒出去溜溜彎兒吧。”

  玉兒欣然色喜,微微遲疑了一下,低聲問道:“請主子的示,那…李蓮英呢?”

  慈禧輕輕的“哼”了一聲。

  玉兒陪笑說道:“主子還怪著他?主子這么圣明,什么事兒,心里不是明鏡似的?到了北京,住哪兒、去哪兒,那是他自己個兒做的了主的事兒么?這趟差使沒辦下來,依著奴婢的小見識,實在…也怪不得他。”

  慈禧抿著茶,不說話。

  “還有,”玉兒覷著慈禧的臉色,說道,“主子臊著老李,軒王爺若曉得了…須不大好看,好像…主子在怪罪王爺似的?奴婢覺得,呃,眼下這個點兒,主子還是…”

  慈禧放下茶碗,平靜的說道:“行,叫他也跟著伺候吧。”

  玉兒暗暗松了口氣,趕緊去通知李蓮英。

  李蓮英聽了,眼中放出光來,覷著四下無人,對著玉兒,兜頭一揖。

  玉兒低聲說道:“好啦,老李,別客氣了,快點兒吧。”

  下樓,出門。

  走過“水法”的時候,慈禧停住了腳步,微微的仰起了頭。

  這個大大的噴泉池子,噴雪濺玉,一如平日。只是夕陽殘照之中,半池瑟瑟半池紅,池子里的一十三組青銅雕像,對著殘陽的一面兒,溢彩流光;另一面兒,隱在暗影之中,一眼看上去,整個形狀愈加生動,似乎觀者一轉過身去,他們就要活了過來。

  同時,半明半暗之間,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神秘和詭異。

  慈禧的目光,落在那對騎著大魚的童男童女上面,魚嘴大張,水流從魚嘴中噴出,男孩女孩,皆笑逐顏開。

  你們倒是快活啊!

  人世間的悲哀、痛苦、猜忌、背叛…永遠不干你們的事兒嗎?

  慈禧一邊兒在心中感慨著,一邊兒將目光轉向那個斜舉著一只陶罐的妙齡少女。

  水流正從罐口奔涌而出,少女美目微合,面色安詳,猶如嬰兒中酒,天地萬物,全不縈懷。

  自己入宮的時候,大約也是她這個年紀吧?

  可是,這么多年來——從父親在任上病逝的那一刻算起,自己的心,什么時候真正的安閑過?

  慈禧的心中,長長的嘆了口氣。

  再看那對頂盔摜甲的男女將軍——

  男的駕車,女的揮戈,男的威猛,女的颯爽,皆是意氣昂揚,似乎下一瞬就要從池子中一躍而出。

  慈禧苦笑了。

  自己曾經忽發奇想:有朝一日,男的就是關卓凡,女的就是自己,并肩立于戰車之上,馳騁疆場,那是何等的快意?

  當時,她并不以為自己的這個念頭有多么“天方夜譚”——上一回來天津,小站閱兵,自己就是和他并肩立于“戰車”之上啊!

  現在回想,何其諷刺?

  “不走了,”慈禧說道,“去‘水晶亭子’坐一坐。”

  所謂“水晶亭子”,是指園子里那個圓頂的亭子——六根石柱支撐著大理石的穹頂,穹頂上有一組青銅雕塑。亭子的六個面,都由頭落腳裝上了玻璃,中間都是兩扇可以開合的玻璃門。玻璃門上,用鐵枝扭出種種蔓草花枝形狀,以為框欞。

  亭子本身并沒有名字,因為通體裝上了玻璃,官港行宮的人,習慣上,就喊它“水晶亭子”了。

  上一回來天津,關卓凡曾經對慈禧說過:“天氣漸凍,戶外生寒。不過,就算嚴冬臘月,北風呼嘯,太后亦可在這個亭子里面,擁爐煮茗,賞景消閑,斷無風霜雨雪之侵的。”

  現在回想,這段話,恍若隔世。

  玉兒和李蓮英應了,不過,慈禧并沒有馬上移動腳步,繼續吩咐,“準備紙筆——鉛筆就好;另外,把那本護書也拿過來。”

  玉兒一怔,隨即明白了慈禧的意思,連忙應道:“是!”

  來到“水晶亭子”,紙、筆、護書、茶水,都已備好。因為現已入秋,太陽一下山,氣溫迅速降低,所以還在角落里,生起了一個小小的爐子。

  為了不打攪圣母皇太后的文思,玉兒和李蓮英,都退出了亭子,在外頭侍候著。

  出去之前,慈禧說道:“現在天兒涼了,在外頭站久了,小心凍著——你們兩個,都去加一件大氅。”

  玉兒和李蓮英,心頭都是一陣溫暖,齊聲說道,“謝主子體恤!”

  慈禧攤開紙筆,打開護書,默默的看著里面的“節略”。

  我要將現在的局面,好好兒的捋一捋。

  然后,確定進止。

  她暗暗的吸了口氣:一步也走錯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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