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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眾里尋他千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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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禧抬起頭來,厚厚的云層之后,似乎隱現清光。

  月亮要出來了?

  她眨了眨眼睛,再看,依舊是一片濃重的化不開的墨色。

  風露中宵,寒意浸膚,她微微打了個寒顫,接著,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倦意開始襲來,眼皮有些沉重了。

  回屋吧,可不敢在露臺上睡過去了。

  回到寢臥,通體溫暖,倦意更重了。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上床睡覺?

  睡的著嗎?

  如果睡著了,那幾個人,又“回來”了…

  想起那張斑駁的面孔,慈禧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的目光,落在墻角一大一小兩個皮箱子上,猶豫了一下,偏過頭,目光又轉到了梳妝臺上的護書那里邊兒夾著“節略”,即目錄。

  可是,現在真的是倦怠的很,硬要“挑燈夜戰”,確實可能像玉兒說的,“漏掉了什么緊要的字眼兒”。

  圣母皇太后本來是最有決斷的,在這樣一件“小事”上,卻躊躇了老半天,最后,一狠心:管他呢睡覺!

  誰怕誰啊!

  當然,心底其實還是怕的。

  她就懷著這樣一種“嚴陣以待”的心態,輾轉反側了好一陣子,終于,倦意抓住了每一根神經,不知不覺之中,她終于徹底放棄了“抵抗”,朦朦朧朧的睡過去了。

  一覺無夢。

  慈禧醒來的時候,只覺天光耀目,有些睜不開眼睛她夜里從露臺回屋的時候,沒有將窗簾拉合。

  躺在床上,便能看的見藍天白云,便曉得外頭陽光明媚了。

  哎喲,這個天兒,又變回來了!

  呃,我睡了多久了?

  扭過頭,去看金自鳴鐘時針指在“x”和“Ⅺ”之間,分針則指在了“9”上頭。

  哎喲,巳正三刻快十一點鐘了!

  慈禧有點兒懵了:昨兒個…不,應該是“今兒個”…呃,我是什么時候回屋的?大概…還沒到丑正吧?這一覺,竟然睡了…四個半時辰?整九個鐘頭?

  我還以為,最多打個盹兒,天不亮就得醒過來呢!

  哎…我啥時候起身起的這么晚?啥時候睡過這么長的覺啊?

  多年的宮廷生活以及“垂簾聽政”的實際要求,使慈禧早就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來到天津,無需處理政務了,但這個作息習慣,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改變。

  今兒個是怎么回事兒?

  叫了玉兒進來,服侍洗漱梳妝,慈禧用半埋怨的口吻說道:“我睡過頭兒了,你這個小蹄子也睡過頭兒了不成?也不叫醒我!”

  “就算刀子架到奴婢的頸子上,”玉兒滿臉堆笑,“奴婢也不能叫這個醒兒的!主子難得睡個好覺,怎么可以打攪?再者說了,還有中午、下午、晚上盡夠時間看折子了,耽誤不了事兒!”

  頓了頓,“其實,奴婢是進來過的還不止一次,看主子睡的香甜,又出去了主子不曉得罷了!”

  說罷,抿嘴兒一笑。

  “啊?”慈禧微微愕然,“你進來過?我可是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要不怎么說”玉兒一邊兒替慈禧梳攏著頭發,一邊兒說,“主子這一覺,睡的…踏實呢!”

  頓了頓,微微放低了聲音,“奴婢的手藝,還是比不了老李,今兒個,主子怎么不叫他來替主子梳頭呢?”

  “他?”慈禧淡淡的說道,“過兩天再說吧。”

  玉兒很知趣的轉過了話頭,覷著梳妝鏡中的慈禧,歡然說道,“主子請看,您的氣色,可真是好多了!這一覺,嗯,睡得好!”

  果然,鏡中人的面龐,白里透紅,粉光融滑,實在不大想象的出,昨天那副風雨梨花的模樣。

  慈禧骨子里,還是比較迷信的,出乎意料的良好睡眠,不僅帶來了飽滿的精神,還給了她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事情一定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婉貞說的,該是對的,他,是不會對不起我的!

  看,今兒的天兒,也好得很嘛!

  圣母皇太后既然這個點兒才起身,早膳就免了,洗漱梳妝之后,直接就傳了午膳慈禧也是真的餓了,昨天的消耗,確實是很大的。

  撤膳之后,玉兒試探著問道:“主子,咱們出去溜溜彎兒吧?”

  慈禧看著窗外的燦爛秋色,眼睛微微的瞇了起來。

  過了片刻,她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不出去了,看折子吧!”

  “那…是去書房呢,還是就在寢臥?”

  “就在這兒吧!”

  玉兒不再多說什么,過去將一大一小兩只皮箱子拎了過來,放平了,解開扣帶,打了開來,只見箱子里頭,分成一格一格,幾份折子一格,碼的整整齊齊,每一份折子上,都貼上了標簽,上面寫了號碼和標題。

  打開護書,照著里面的節略,將對應號碼的折子取出來,交給慈禧,慈禧看過了,玉兒再將之放回皮箱內原先的位置,如此看完一份,再看一份,有條不紊。

  這些折子,包括:

  穆宗從“天花之喜”到龍馭上賓的所有脈案。

  太醫院左院判王守正、右院判魏吉恩的“密奏”闡明何以確診穆宗的“邪毒”為“楊梅”。

  前、后兩個重大會議的會議記錄,一個是穆宗升遐當天在軍機處召開的親貴重臣會議,一個是在內閣大堂召開的“王大臣會議”。

  寶廷、鮑湛霖、奕譞、吳可讀四人,關于統嗣之爭的奏折。

  督促關卓凡“銷假入直”的詔書。

  斥責奕譞“淆亂小宗大宗之別”、“擬于不倫”、“意存周內”、“殊屬荒唐”的詔書。

  李鴻章、瑞麟、劉長佑、丁寶楨四位封疆大吏,力陳軒親王不能去位的折子。

  “著軒軍接防大內”的懿旨宣旨的時候,其實是“口諭”,這道明發,是后來補上的。

  神機營三個全營翼長文衡、榮祿、恩承“出首”的密折。

  奕譞造的兩份矯詔一份是矯母后皇太后的,一份是矯文宗顯皇帝的。

  敕令神機營匯集王府井大校場的詔書。

  黜神機營“出旗”的詔書。

  奕譞的請罪折子。

  恭王的“勸進”折子。

  鐘王、孚王、睿王、伯王、莊王、載治、載詳、載漪…以及其他宗爵的“勸進”折子。

  打開第一份折子,即穆宗的第一份脈案,慈禧心中,不禁微微一痛。

  不過,僅此而已微微一痛。

  如果有人說,慈禧對自己親生兒子的感情不深,她是絕對不肯承認的即便在心里,也是不肯承認的。

  可是,事實卻是,從昨天到今天,她沒有為穆宗流過一滴眼淚。

  昨天,她哭的昏天黑地,撕心裂肺,這輩子,再沒有哪一次,哭成了那個樣子的父親過世的時候沒有,文宗賓天的時候沒有。可是,那些眼淚,是為她自己流的,不是為了穆宗流的。

  聽到穆宗賓天的消息,她頭昏目眩,幾乎把持不住了,不過,那是因為震驚,不是因為悲痛至少是震驚遠遠大于悲痛。

  之前,她誤會妹妹戴孝是因為母親過世了,一時之間,面青唇白,口干舌燥,手腳發顫,連冷汗都出來了那個反應,才是因為悲痛,雖然,僅僅是預感。

  同樣是自己的至親,兒子和母親,自己的感情…呃不,是感覺…這個感覺,全然不同,這是…為什么呢?

  這個問題,她絕不愿意深究,略一思及,便用這樣的理由替自己開解:載淳是皇帝,身系天下,可不僅僅是自己的兒子!他“棄天下而去”,自己的震驚壓過了悲痛,是正常的反應。

  母親呢,僅僅是自己的母親,所以…

  理由十分蒼白,連自己都覺得沒有什么說服力,她只好盡量不去想這個事兒。

  事實上,現在念及穆宗,不可避免的,就要想到夢里那個面目斑駁的人,因此,慈禧對于穆宗的“出現”,生出了本能的排斥,也更加…哭不出來了。

  所以,看穆宗的脈案,慈禧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同時,心里這樣為自己辯解:反正我也不是醫生,認真看,也不見得就看得明白…

  直到了王守正、魏吉恩的“密奏”,才放慢了速度,細細看了起來。

  “邪毒”何以為“楊梅”,這個,同自己今后的利害榮辱,可是大有關聯的…

  看過了,再和脈案一一對照,慈禧基本確定了:穆宗的“邪毒”,確為“楊梅”,這一層,應該沒有人做什么手腳。

  問題在于,穆宗的“邪毒”,到底是怎么來的?目下,這盆臟水,竟然潑到了自己的身上,可是,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兒自己是清清白白的!這個“邪毒”,一定是宮里的哪個女人,“過”給穆宗的!這個該千刀萬剮的妖精,就算把紫禁城翻個底兒掉,也要把她找了出來!

  還有,是哪個往自己身上潑臟水的?慈禧認定,這后頭,一定有個始作俑者,抓到了他,我,我…我也剮了他!

  慈禧咬著牙,美好的面容,微微的扭曲了。

  玉兒在一旁覷著,見太后臉上微現猙獰,心不由提了起來。

  不過,太后看折子的時候,只要沒有起反走水,那是不敢輕易打擾的。

  慈禧兀自在想:是誰呢?老七?他…沒這個腦子吧?不,他沒有,他下頭的人譬如,那個姓劉的師爺,不見得沒有!

  還有誰呢,寶鋆?嗯,有可能…

  老六?應該不會…

  嗯,應該倒過來想:我“臟”了,哪個的好處最大?

  能落好處的人,多了去了,最大的那個嘛…

  想到這兒,心中猛地一跳:不會是…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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