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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權力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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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慈禧先拿出來的,還不是“最重要”的哪一個。

  “有一個事兒,”慈禧用一種閑閑的口氣說道,“我想不大明白,要請教請教你。”

  “不敢,”關卓凡微微頷首,“請太后訓諭。”

  “臣子中間,或者…民間,若有這么一種情形——”

  頓了頓,“嗯,一家子,女兒已經出閣了…”

  說到這兒,笑了一笑,“唉,我嘴笨,說不明白事兒!這個…該怎么說呢?”

  打住了。

  慈禧怎么會“嘴笨”?又怎么會“說不明白事兒”?

  她想說什么,關卓凡心里,明鏡似的。

  “太后是不是這個意思?——如果這一家子,上人過了身,出了閣的女兒,回來要分家產,如之奈何?人家大約理直氣壯的——今上可是女人!偌大江山都可以由女人來坐!別說一份兒半份兒家產了!”

  “哎,你明白人——大致就是這個意思吧。”

  “臣以為,人臣不可擬于君上,”關卓凡平靜的說道,“大寶之繼、皇嗣之承,豈是臣下、民間可以胡亂攀比的?嗣皇帝登基之后,臣下、民間,原先什么樣子,自然還是什么樣子,若有人以‘今上可是女人,偌大江山都可以由女人來坐’為由,有所需索,那…就是‘僭越’了!”

  “人臣…不可擬于君上?”

  “是,”關卓凡說道,“舉個例子,人臣之喪,守制三年;國喪,卻只有一百天,如何可以比擬?”

  頓了頓,“人臣不可擬于君上,有兩層意思:第一,君上垂范天下,但是,并非一切行徑,人臣都得模擬,更不得以之為藉口,遂一已之私!”

  “第二,亦不得倒轉了過來,以人臣的規矩,施之于君上!如是,就不僅僅是‘僭越’了,而是‘悖逆’了!”

  慈禧沉吟了一下,說道:“就是說,我可以把家產傳給女兒,但不關你的事兒,你不能學我的樣兒;你可以不把家產傳給女兒,但是不能要我和你一樣,也不把家產傳給女兒。因為,我是‘君上’,你是‘人臣’,咱們倆的規矩,是不一樣的,你學我,就是‘僭越’;你要我和你一樣,就是…‘悖逆’。”

  慈禧說這段話的時候,語氣里多少帶一點嘲諷,但關卓凡坦然說道:“太后圣明,就是這么回事兒!乾坤方圓,非規矩之功!”

  咦,這個話有意思。

  “乾坤方圓…非規矩之功?”

  “是!”關卓凡說道,“皇帝是天子,是‘乾坤’,是方是圓,那是乾坤自己的事兒,是先天的事兒,不干‘規矩’的事兒——‘規矩’,是后天人為之物,只能施之于人臣,怎么可以施之于天子呢?”

  慈禧心中,很是跳了一跳。

  乾坤方圓,非規矩之功——關卓凡以此為榮安繼統承嗣辯解,不過,必要的時候,這個說頭,我亦可收為己用啊!

  于是,她點了點頭,這個題目,就此打住。

  好了,該說那個“最重要的”啦。

  “還有一個事兒,”慈禧的口氣,還是閑閑的,“也要向你請教。”

  “太后這么說,”關卓凡說道,“臣如何當得起?有何慈諭,就請明示。”

  “你說,”慈禧微笑著,“如果麗妞兒做了皇帝,她的子女——呃,你和她生的孩子,姓什么呀?”

  好,來了。

  關卓凡毫不猶豫的說道:“自然是姓愛新覺羅!”

  慈禧怔了一怔,隨即又是一笑,“你倒是…大方。”

  臉上帶笑,心中卻是一沉。

  這一層若揭了過去,就再也找不到反對榮安繼位的理由了!

  “回太后,”關卓凡莊容說道,“若真由榮安繼統承嗣,則榮安是君,臣…是臣,所誕子女,自然就是皇嗣,姓氏上頭,自然是從君,不從父。”

  從君,不從父。

  “這和‘人臣不可擬于君上’、‘乾坤方圓,非規矩之功’,是一個道理。”

  “嗯。”

  默然片刻,慈禧說道:“‘王大臣會議’,也是…這么說的嗎?”

  “是。”

  “那,”慈禧淡淡一笑,“老七他們,該沒有什么話說了吧?”

  “這——”關卓凡沉吟了一下,“樸庵是這么說的,‘有一件事,如果軒親王答應了下來,立女帝——我就不反對了。’”

  慈禧眼中,倏然放出光來,“哦?”

  隨即換回了那種閑閑的神態:“什么事兒呀?”

  “樸庵說,大家都曉得的,如果‘小宗入繼大宗’,皇帝的本生父,是不能干政的——嗯,請教軒親王,如果是皇帝的‘本夫’——又該如何呢?”

  慈禧心中猛地一跳,暗暗叫了聲“不好!”

  “我還沒答話,”關卓凡說道,“寶廷和樸庵先吵了起來,寶廷說,皇帝的本生父不能干政,這是指的‘小宗入繼大宗’,榮安公主本身就在‘大宗’,她是文宗顯皇帝親女,她繼統、承嗣——承的是文宗顯皇帝的嗣,這怎么能叫‘小宗入繼大宗’呢?‘本生父’和‘本夫’,何得類比?”

  慈禧的聲音微微發顫,“那…老七怎么說?”

  “樸庵連連冷笑,說,‘寶竹坡,你再怎么口綻蓮花,又何得服天下人之心,堵天下人之口?’然后,又說了一遍:若仿‘小宗入繼大宗’之皇帝本生父例——他就不反對榮安繼統、承嗣了!”

  “接著,轉向我,‘軒親王,怎么樣啊?’”

  關卓凡蹙起了眉,微微的嘟著嘴,瞇著眼睛,將奕譞的神態,模擬的惟妙惟肖。

  這個形容,本來頗為好笑,但慈禧卻笑不出來,心里說著:老七糊涂!只怕…

  “終于輪到我說話了,”關卓凡十分平靜的說道,“我說,我的身份、處境,目下其實是比較尷尬的,我曾經向母后皇太后奏明,王大臣會議,我不宜主持,請另簡親貴重臣主持其事。”

  頓了頓,“母后皇太后問我,是不是因為榮安公主是我的福晉,所以,我要避嫌?我說,是的,圣明不過太后。”

  “母后皇太后教訓我,‘這個事兒,你想錯了!榮安不僅僅是你的福晉,更是文宗皇帝的親女!論爵位,你們倆是敵體,但究其竟,她是君,你是臣!父子兄弟夫妻之間,固然要避嫌,可天底下,有臣子避君上的嫌的道理嗎?’”

  “東邊兒”居然能搬出這么一套大道理?

  “我固辭不得,”關卓凡說道,“只好謹領懿旨,來這個主持‘王大臣會議’了,不然,就有僭越之嫌了。”

  頓了頓,“現在,醇郡王既以‘皇帝之本夫’責我,我也弄不清爽,小宗的‘本生父’和大宗的‘本夫’,到底有何區別?我不敢亂天下人之心,亦不敢塞天下人之口,只好——”

  慈禧的心,高高的提了起來。

  “從即日起——不,從即時起,我自請開去一切差使,退歸藩邸。”

  慈禧腦中,微微的“嗡”了一聲:我就知道,你要來這一招!

  她暗暗的吸了口氣,聲音卻還是微微發顫:“你就這么…回府了?”

  “是。”

  “唉!”慈禧嘆道,“這又是何必?你這不是…有些鬧意氣了嗎?老七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一急起來,就不會好好兒的說話,你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呢?”

  頓了頓,用微帶責備的口氣說道,“你撂了挑子,這么一大攤子,‘東邊兒’一個人,怎么料理的過來?”

  關卓凡微微欠身,說道:“太后教訓的是,這個事兒,確實是我有些鬧意氣了。”

  頓了頓,“文祥、曹毓瑛他們幾個,過來找了我幾次,中間,新疆還出了點兒事兒…”

  “啊,新疆…”慈禧一怔,“左宗棠他們,早該進疆了,現在…打得怎么樣了?”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打得很好,烏魯木齊、瑪納斯、吐魯番,都打下來了,伊犁之外,北疆已經全部克復,此時此刻,西征大軍,正厲兵秣馬,進軍南疆。”

  “啊…”

  慈禧低低的、長長的感嘆了一聲,其中況味,極其復雜。

  如果沒有穆宗崩逝以及之后的一系列事故,如果他還是十個月前的那個他,現在聽到這個消息,是多么的舒心、多么的快慰?

  可是…

  慈禧定住了神,說道:“好,好,你的差使,辦得好!”

  “謝太后獎諭!”

  “嗯,你方才說,‘新疆還出了點兒事兒’,什么事兒啊?”

  “伊犁的塔蘭齊,”關卓凡說道,“派了使者,去見左宗棠,說,如果咱們不放過他,他就要投向俄羅斯了。”

  “投向俄羅斯?”慈禧眼中,灼然生光,“這個塔蘭齊,是被咱們嚇破了膽,胡亂抓救命稻草呢!哼,我看,這根稻草,他未必抓的住,就抓住了,也未必管用!”

  “太后圣明!”

  關卓凡心中感嘆:雖然整十個月沒有接觸政務,御姐依舊敏銳如斯!本來,這是多么好的一個合作伙伴?可惜,她是君主,永遠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合作伙伴”,而權力的金字塔的頂尖兒,又實在太狹窄了一點兒,無法同時擺下兩個人!

  “這個事兒,文祥、曹毓瑛他們,還真辦不大好,非你不可——你看,國家也實在離不開你,你呢,就別鬧意氣了。”

  “是,”關卓凡說道,“母后皇太后臨幸臣家,狠狠的教訓了臣一頓,臣慚愧的很,第二天,即銷假入直。”

  “啊…‘東邊兒’…去你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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