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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意外之喜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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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湖,原醇郡王府,目下,外頭都這么叫——“七爺府”。

  “門上”匆匆趕到了上房。

  “回福晉,”“門上”的說話有點兒喘,“宮里邊兒…來人了!”

  七福晉——原醇王福晉,正在繡一個花樣子,聞言渾身一震,手指頭被針尖兒扎了一下,她顧不上疼痛,也顧不上查看有沒有流血,顫聲問道:“是,是…”

  這是接到那道諭旨之后,宮里邊兒第一次來人。

  “是鐘粹宮的孟總管——”“門上”說道,“呃,他說,他不是來傳旨的,就是過來給福晉遞個信兒。”

  “啊…”七福晉的心,微微的往下放了一放,“快請,快請!”

  奕譞放回來的第二天,自己就叫人去探鐘粹宮的口氣,說是要“進宮謝恩”,鐘粹宮一直沒有回復,孟敬忠此行,是為了這個事兒嗎?

  她放下針黹,站起身來,攏了攏頭發,整了整衣裳。

  孟敬忠進來了,極利落的請了一個“雙安”:“奴才給七福晉請安!”

  七福晉滿臉堆笑,上身微微前傾,伸出右手,做出了一個“虛扶”的動作:“孟總管快請起,這個禮,我可受不起!”

  在此之前,這個話,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太監說過;這個舉動,也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太監做過。

  孟敬忠愣了一愣,說道:“謝七福晉!”

  站起身來,也堆出了滿臉的笑容:“七福晉這是說哪里話來?奴才替七福晉行禮,那不是天經地義?這上邊兒,奴才若有一丁半點兒的馬虎,就算七福晉大人大量不計較,奴才自個兒,雖然愚笨,到底也是有天良的,唉,愧也愧死了!”

  “話不是這么說,”七福晉微笑說道,“你是母后皇太后的人,我尊其上、敬其下,應當應分!以后,孟總管到我這兒來,可不許再這么客氣了。”

  “哎喲,這個,”孟敬忠賠笑說道,“奴才可無論如何不敢奉命!”

  微微一頓,“不提母后皇太后還好,既提了母后皇太后——唉,如果叫主子曉得了我在七福晉面前放肆,一定二話不說,先賞一頓板子,然后趕出宮去的!”

  又頓了頓,“還有,您還是叫我‘老孟’吧,什么‘總管’不‘總管’的,奴才是什么草料?哪兒當得起呀?沒的折了奴才的陽壽!”

  七福晉微微一笑,沒搭他這個話頭,說道:“孟總管快請坐吧!——來人,上茶,趕緊的!”

  “嗐!”孟敬忠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那——謝七福晉賜座了!”

  上了茶,孟敬忠端起茶碗,輕輕的抿了一口,合上碗蓋,放回案幾之上,說道:“主子說…”

  只說了三個字,七福晉就站了起來,微微低頭,垂手而立。

  孟敬忠也慌忙站了起來:“主子說過了,奴才這一趟的差使,不是傳旨,就是遞個話兒!呃,遞個話兒!呃,這個…七福晉快請坐!快請坐!”

  七福晉搖了搖頭,說道:“不管是不是傳旨,母后皇太后的吩咐,我都該肅立傾聽的,不然就太不恭敬了!”

  孟敬忠滯了一滯,頗有點兒手足無措,可是,見七福晉毫無坐下去的意思,只好說道:“主子說,她明兒個下午有空兒,如果七福晉也有空兒的話,就進宮陪她說說話吧!”

  七福晉的身子,明顯的顫了一顫,說話的聲音,也有一點兒發抖了:“謝母后皇太后!母后皇太后許我進宮謝恩,我…”

  說到這兒,眼中泛出淚花,哽住了。

  孟敬忠是個太監,在七福晉面前,身份十分尷尬,無從勸解開慰,愈加的手足無措了。

  幸好,七福晉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她舒了口氣,緩過了勁兒,說道:“唉,我這個樣子,可是‘失儀’了——叫孟總管見笑了!”

  “呃…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母后皇太后的恩典,”七福晉說道,“真正是天高地厚!我這一輩子,不曉得拿什么來報答?只好給她老人家,多磕幾個頭,多念幾本經,夜夜,誠心默禱,恭祝她老人家,福澤無窮,萬壽無疆!”

  這一段話,基本上發自七福晉的內心,并非純粹的“奉圣”的套話。

  恭王勸進,并代奕譞請罪兼勸進,雖然有把握救奕譞一命,但同時也做好了奕譞終生圈禁的準備。而且,不能排除圈禁的地點,就是宗人府的“空房”。當然,最大的可能,還是仿奕誴例,圈禁在一個條件稍好些的地方,保證最基本的生活所需。

  最樂觀的預計,是趕出太平湖府邸,另尋一個兩、三進的宅子,軟禁起來。

  不過,誰都承認,這個可能性不大,“上頭”恐怕不會這么大方。

  至于黜出玉牒,籍沒一切家產,自然是題中應有之義,任何人——恭王、文祥以及七福晉,在這上頭,誰都沒有起過任何僥幸的心思。

  未曾想,雖然剝去了一切爵銜,但是,卻不僅保留了宗籍,更發還了家產——其中還包括了太平湖的府邸。

  謀刺、矯詔、造逆,如此的“逢赦不赦”,所得的處罰,不過一個“回府讀書思過,未奉明詔,跬步不許出府門”而已!

  真正是意外之喜中的意外之喜!

  回府的當天晚上,奕譞兩夫妻抱頭痛哭。

  對著愛妻,奕譞泣不成聲、語不成調的說了無數感激天恩、痛悔自責的話。

  “上頭”對奕譞的恩典,已經算是不折不扣的“天高地厚”了,不過,尚不止于此。

  還有七福晉的“福晉”兩個字。

  葉赫那拉.婉貞,之所以被封做“福晉”,是因為她的丈夫愛新覺羅.奕譞被封做了醇郡王,奕譞被革去一切爵銜后,婉貞的“福晉”,就成了無本之木、無源之水,理所當然,不能再繼續保有了。

  不過,這個“福晉”之失,并非自動發生,因為當初是朝廷明旨誥封的,也得朝廷來明旨革除。

  譬如,雍正朝世宗、禩兄弟相殘,禩淪為階下囚之后,禩本人,被革去爵銜,黜出玉牒;數日之后,禩的嫡福晉、安親王岳樂的外孫女郭絡羅氏,被革去了“福晉”的封號,而且,因為世宗特別討厭他這個八弟妹,說她“狐媚”,硬逼著禩打離婚報告,將其“休回外家”。

  世宗為人,愛鉆牛角尖兒,動不動就和臣下乃至天下人打筆墨官司,留下不少堪稱“奇文共欣賞”的文字,處置郭絡羅氏的諭旨,就是其中的一篇:

  “令爾等前去將朕諭旨降與禩之妻,革去福晉,逐回外家。降旨于伊外家人等,另給房屋數間居住,嚴加看守,不可令其往來潛通信息,若有互相傳信之事,必將通信之人正法,伊外家亦一人不赦。”

  下頭還有:

  “爾等回來后,再將此旨降與禩。嗣后,伊若痛改其惡,實心效力,朕自有加恩之處。若因逐回伊妻,懷怨于心,故意托病不肯行走,必將伊妻處死,伊子亦必治與重罪。”

  世宗拿禩的妻子來脅迫禩,不但毒辣,而且卑劣,在關卓凡眼里,拿女人來威脅男人,實在是禛這條鐵漢一個難以擦去的污點。

  世宗是如此對待政敵以及他們的家人的,關卓凡呢?

  關于葉赫那拉.婉貞,也有一道上諭,是直接給她本人的,行文非常之簡單:

  “奕譞之罪,不及妻孥,著爾仍稟受福晉封號,此諭!”

  葉赫那拉.婉貞當場淚崩,伏地大哭,久久不起。

  這道諭旨,便是本章開頭提到的“那道諭旨”。

  于是,就出現了這樣一幅奇景:丈夫是閑散宗室,妻子卻是“嫡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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