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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二章 咆哮天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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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祥一邊兒走,一邊兒問孟敬忠:“醇郡王是從哪邊兒進天街的?”

  哪邊兒指的是從景運門進天街,還是從隆宗門進天街?

  “回中堂的話,”孟敬忠說,“我問過了,有人看見,醇郡王是從隆宗門進來的。”

  文祥和曹毓瑛對視一眼,彼此默喻:這兩天,醇王許是真的像傳言說的那樣,呆在他的海淀別墅里。

  平時朝臣入宮,一般不大走南邊的午門,走北邊的神武門的也不多神武門主要供宮眷、執役出入,朝臣走的,主要是東邊的東華門和西邊的西華門。

  景運門為天街東門,自東華門入,進天街,走景運門。

  隆宗門為天街西門,自西華門入,進天街,走隆宗門。

  若自神武門入,進天街,走景運門一入神武門,就是內廷,外臣不能穿行內廷,只能折而東向,繞行東筒子紫禁城最長的一條胡同,在東六宮和寧壽宮之間。

  若自午門入,走隆宗門也好,走景運門也罷,區別就不大了。

  太平湖在紫禁城之北,海淀在紫禁城之西,醇王此次入宮,心急火燎,絕不會兜圈子繞路,既不會走南邊的午門,也不會走東邊的東華門事實上,他也不可能走東華門,東華門已經被軒軍控制了。

  如果他是自太平湖的醇郡王府過來的,多半自神武門入宮,則走景運門進天街;如果是自海淀的別墅過來,那就一定自西華門入宮,走隆宗門進天街。

  現在,醇王既走隆宗門入天街,就應自西華門入宮,則應自其海淀別墅而來。

  遲一點,向各門的侍衛和護軍確認一下,就更清楚了。

  一進天街,便看見乾清門前,聚集著許多官員、執役,向著軍機處和隆宗門的方向,指指點點。

  文祥和曹毓瑛快步走上前去,文祥厲聲喝道:“怎么,都不用辦差干活了么?來人啊,將擅離職守者的名字,統統記了下來,交都察院嚴章糾劾!”

  大伙兒轉身一看,文中堂和曹尚書來了,都是一臉峻容,立即紛紛作鳥獸散。

  圍觀眾人一散開,文祥和曹毓瑛就睜大了眼睛。

  軍機處前的空地上,醇王席地盤膝而坐,雙手搭在腿上,背脊挺得筆直,脖子也豎著,眼睛則微微的閉合著。

  天,這是?!

  幾個侍衛和醇王保持著丈許的距離,不錯眼的盯著。

  兩個軍機章京,站在醇王身邊,微微的彎著腰,扎煞著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另一個軍機章京,距離醇王稍遠,來回踱步,時不時向景運門的方向張望是徐用儀。

  一見文祥和曹毓瑛來了,徐用儀趕緊趨步迎了上來,說道:“醇郡王說,母后皇太后不見他,他就…坐在這兒不起來了!”

  什么?

  遠遠兒看見文祥和曹毓瑛,醇王身旁的一個軍機章京,趕忙跑到軍機處門口,朝屋內喊了句什么。

  許庚身掀簾而出,對著走進的文祥和曹毓瑛,攤了攤手,苦笑了一下。

  醇王睜開眼,大聲說道:“文博川、曹琢如!你們兩個,不要做大清的罪人!”

  文祥一震,正要開口說話,曹毓瑛低聲說道:“博公,我們倆奉旨覲見,先不要和他糾纏!”

  文祥一滯,將到了嘴邊兒的話咽了下去。

  醇王見文、曹二人一言不發,直入內右門,視自己猶如無物,不由暴跳如雷,一躍而起,卻一個踉蹌,差點摔了一跤他盤膝而坐,已經好一陣子了,腿腳開始酸麻,起身的動作太急,又被自己的孝袍絆了一下,容易拿捏不住。

  “文博川!曹琢如!”醇王戟指大喝,“你們是不是要‘附逆’?你們…摸摸自己的良心!對不對得住列祖列祖?對不對得住地下的文宗章皇帝?對不對得住…太極殿梓宮中的大行皇帝?”

  一連串的詰問,尤其是最后那句“對不對得住太極殿梓宮中的大行皇帝”,叫文祥如遭電擊,面色倏然變得慘白,他再也忍不住了,“七爺,你…”

  曹毓瑛猛地扯了他的袖子一下,“博公!不做口舌之爭!”

  微微一頓,壓低了聲音,“此時此刻,你愈搭理他,他愈來勁兒!話說的愈難聽!趕緊覲見是正經!如何辦理,先看看‘上頭’的意思!”

  文祥只好強自忍住,繼續前行。

  看醇王的樣子,是要追了上來,幾個侍衛趕緊攔在了內右門前,軍機章京,包括徐用儀在內,也趕緊上前勸說。

  這時,文祥的腦海中,跳出了一個模糊的念頭:如果刺殺軒親王的幕后主使,果真是醇王,他怎么還如此…呃,不僅沒有任何畏罪之意,反而跳踉囂張,至于此極?

  醇王的咆哮聲,大約連乾清門那邊兒都聽得見:“文博川、曹琢如!你們兩個,都是大清的罪人!”

  文祥幾乎就要駐足,但終于忍住,長嘆一聲,不顧而去。

  醇王沒有再回原地坐下,呼哧呼哧,來回踱步,時不時高喊一聲:“莫做大清的罪人!”

  或者:“人在做,天在看!”

  又或者:“都想想附逆的下場!”

  諸如此類。

  遠近諸人,官員也好,侍衛也罷,一路折騰下來,個個都算是“面無人色”了,可是,任何勸說,醇王皆充耳不聞;不奉旨,也沒有人敢碰他一指頭,只好默默的看著醇王一個人在那里怒發沖冠,慷慨激昂。

  奇怪的是,軒軍應該已經開始“接防”了,不曉得是因為在“接防”的次序上,天街排的比較后,還是別的什么緣故,一直不見藍色戎裝的士兵進入天街。

  大約過了兩刻鐘,文祥和曹毓瑛回來了。

  醇王情緒激動的時間太長了,已接近精疲力竭,他瞪著眼睛,正在想著,再給這兩個“兩個大清的罪人”幾句什么厲害的話,曹毓瑛先說話了:

  “有旨!醇郡王聽宣!”

  醇王一愣,他雖然大肆咆哮,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不少話,還是暗諷母后皇太后的,但是體制所關,畢竟不能不“聽宣”。

  滯了一滯,喘了口粗氣,醇王撩起孝袍,跪了下來,微微俯身、垂首。

  但是,“臣奕譞恭聆慈諭”一類的話,畢竟不肯說了。

  “大內何地?”曹毓瑛面無表情,聲音峻厲,“天子、圣母之居停!孰料,竟有謀刺國家親王之事,實在駭人聽聞!而兇徒竟為大內侍衛,尤其令人發指!醇郡王奉職無狀,何能再腆顏尸位?著開去醇郡王領侍衛內大臣之缺!”

  醇王猛的抬起頭來,睜圓了眼睛,大聲說道:“我不服!”

  懿旨的收尾,一般不用“欽此”,而用“此諭”、“特諭”,曹毓瑛沒有說“此諭”、“特諭”,即意味著,這道懿旨還沒有結束。醇王的反應,等于中途打斷了旨意,這是極其“無人臣禮”的行為,認真追究,可以狠狠的降他的級從親王銜郡王直降到不入八分公,都不稀奇。

  還有,“我不服”三字本身,也是十分之“無人臣禮”的。

  曹毓瑛冷冷說道:“哪里不服啊?”

  醇王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么來仔細想去,旨意中的話,竟無一字可駁!

  逼急了,冒出了這么一句來:“伯彥呢?他也是領侍衛內大臣!”

  不說曹毓瑛、文祥、許庚身了,就連旁觀的軍機章京,也不由都在心里哀嘆一聲:草包!

  曹毓瑛的嘴角,略出一絲嘲諷的微笑:“科爾沁親王手擒兇徒,豈是醇郡王可比?著科爾沁親王革職留任,戴罪圖功!”

  只要“留任”,“革職”神馬的,就是走個過場過不了過久,便會“蒙恩起復”的。

  “醇郡王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醇王張了張嘴這一次,真的不曉得說什么了。

  見醇王無言以對,曹毓瑛繼續說道,“養心殿何地?軍機處何地?天街何地?醇郡王行止失度,大肆咆哮,且多有不忍聞之言,荒唐狂悖,視國家儀制如無物,何能再供職御前,為天子近侍,為百官表率?著醇郡王開去御前大臣之缺!”

  醇王渾身一震,“我…”

  曹毓瑛厲聲說道:“醇郡王,你又要打斷懿旨嗎?”

  醇王的身子,扭動了一下,但沒有再出聲。

  醇王身上的差使很多,不過,這個“都統”,那個“都統”,只能算是榮銜,真正緊要的缺分,是御前大臣、領侍衛內大臣和“管領神機營”,其中,最緊要的,當數“管領神機營”。

  旁觀人眾都在想包括醇王自己,也是心里一緊:接下來,就輪到“著開去管領神機營之缺”了吧?

不想,頗出意料  “醇郡王之荒唐無行,”曹毓瑛繼續頒旨,“總歸平日不讀書、不修身、不自醒之過!著醇郡王回府讀書,閉門思過!”

  微微一頓,“此諭!”

  咦,居然把神機營的差使給他留下來了?

  醇王不吭聲。

  “怎么?”曹毓瑛冷冷說道,“醇郡王打算不奉旨嗎?”

  旁觀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如果醇王真有任何不奉旨的表示,彼此就算完全撕破了臉,那么,就該侍衛上前,直接將醇王架出宮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醇王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臣…接旨…謝恩。”

  旁觀眾人,不由大大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也不曉得是不是事先約好的?景運門方向,藍色戎裝的士兵冒出頭來,一小隊、一小隊,排著極齊整的隊形,一路小跑著開進了天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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