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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零章 真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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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時候,“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撤簾”,都得乖乖兒地搬到頤和園里去住了!

  麗貴太妃突然覺得,婉妃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像極了一個人——那個麗貴太妃曾經每一念及、便為之股栗的人。愛↑去△小↓說△網www.aixs

  “我覺得,”麗貴太妃微微苦笑,“你和‘她’,倒是很有幾分相似。”

  “怎么會?”婉妃笑道,“哦,哪個‘他’呀?”

  婉妃以為,麗貴太妃說的是“他”。

  “就是…‘西邊兒’啊。”

  婉妃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姐姐這話…是什么意思呢?”

  “你別誤會!”麗貴太妃趕忙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唉,我這個人——嘴笨!”

  說著,伸出手,在婉妃的手背上,輕輕的按了一按。

  婉妃回過顏色,微笑著說道:“到底哪里像呢?是生的像嗎?我自己個兒…倒不大覺得呢。”

  麗貴太妃微微歪過頭,認認真真的看了看婉妃,說道:“不,不是說你和‘她’生的像,你們倆,都生的好看,可是,不一樣的,‘她’…呃,我說不好,你呢,一眼看過去,就曉得是讀書人家的女兒。”

  婉妃輕輕一笑。

  “我說的是——”麗貴太妃說道,“脾性,你們倆的脾性,有的地方,真的挺像的,譬如——”

  頓了一頓,“都…驕傲的很。”

  婉妃眼中,波光一閃。

  “‘她’的脾氣,”麗貴太妃嘆了口氣,“倔的很,剛進宮的時候還好,愈往后,愈有棱角,就算和文宗皇帝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如此。有的時候,文宗皇帝爭不過她,氣得要拍桌子——可是,皇帝哪兒能隨便拍桌子呢?只好拂袖而去。”

  微微一頓,“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也從來沒聽過,‘她’替文宗皇帝賠過什么不是,認低服小什么的,不然,‘她’也不能在文宗皇帝那兒…失寵。”

  說到這兒,麗貴太妃澀然一笑,“不然,也未必…輪得到我。”

  婉妃默然。

  “你呢,”麗貴太妃覷著婉妃,小心翼翼的說,“我記得你是說過的,文宗皇帝在你這兒…”

  婉妃淡淡一笑:“文宗皇帝來景仁宮的次數,本來就少,要我侍寢的時候…就更加少了。在這兒,喝杯茶,講文戲墨之余,手談一局,也就去了。說到底,文宗皇帝待我,不過一個‘女清客’罷了。”

  “我是想不大明白,”麗貴太妃說道,“文宗皇帝那個性子,你這樣的一個美人兒,怎么就舍得擱著,不…呃,不…”

  “擱著不用?”

  麗貴太妃臉紅了,輕輕答了聲“是”。

  婉妃一聲冷笑:“妃子居然比皇帝高明,哪里像個妃子的樣子?他是九五至尊,系四海之望!怎么可以比不過自己的妃子?一想到這一層,他哪里還提得起興趣…‘用’?”

  微微一頓,“這一層,你說我同‘西邊兒’像,倒也不算錯,我和‘她’的境遇,大致仿佛。不過,我的運氣,比不得‘西邊兒’——她總得在皇宮呆上幾年,在這個天下第一機械傾軋的地方歷練過了,殺伐決斷,才能‘高明’過文宗皇帝,因此,到底還有幾年雨露承恩的日子!我呢——”

  說到這兒,又是一聲冷笑:“不小心打小就讀了幾本書,一進宮,就‘高明’過文宗皇帝了!——當然,不是‘殺伐決斷’,是‘詩文書畫’。不管是什么,總是叫文宗皇帝不自在了,所以——”

  搖了搖頭,打住了。

  房間里安靜的很。

  過了片刻,麗貴太妃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可是難為你了,倒是我這種笨笨的,反倒要好些…”

  “姐姐哪里是笨?”婉妃說道,“姐姐是性子好!真正是性子好!姐姐的性子,天底下,哪有一個男人不喜歡的?”

  麗貴太妃的臉,又紅了,低聲說道:“什么‘天底下的男人’…你胡說什么呀?”

  婉妃微微一笑,說道:“拿佛家的話說,姐姐是‘靈臺明澈’;我呢,卻始終是‘勘不破’!娑婆世界,安于十惡,忍受三毒,不肯出離諸煩惱——明明曉得是怎么回事兒,可就是做不來!你說我‘驕傲的很’,許是真的——文宗皇帝不到我這兒來,我從來沒有想著去求他過來!‘堪忍世界’——忍著唄!”

  這段話,什么“娑婆世界”、“堪忍世界”,什么“十惡”、“三毒”,麗貴太妃都聽不大懂,不過,婉妃的基本意思,她還是明白的。[網]

  默然片刻,麗貴太妃突然說道:“你是不是,看不大起…文宗皇帝?”

  婉妃微微一震。

  過了好一會兒,她極緩極緩的搖了搖頭,聲音里夾雜著淡淡的苦澀:

  “對他,我說不好…一個男人,詩文書畫比不上我,我絕不會因此看他不起,男人的正經功夫,本來也不在這上頭…可是,因為詩文書畫比不上我,就自己先存了些念頭,就…先怯了,就躲著女人了,那么,或許我會真的看他不起…或許,剛進宮的時候,年紀小,不懂事,有意無意,叫文宗皇帝察覺到了什么,也說不定…”

  兩個女人,一時無語。

  “唉!”還是麗貴太妃打破了沉默,“連自己的妃子都…你說,做皇帝,到底有什么趣兒啊?”

  “有的男人,”婉妃說道,“生怕自己個兒…這里不如女人,那里不如女人,心里面一虛,別說做皇帝了,做什么都不會有味道——哎,姐姐,你別這么看著我,我可不是說文宗皇帝呀。”

  麗貴太妃輕輕的“嗐”了一聲,沒再說什么。

  “有的男人,”婉妃的眼睛,透出異樣的光芒,“談不上詩文書畫,樣樣皆精,甚至不懂詩文書畫,都是可能的,卻什么樣的女人都拿得住,這種人做皇帝,大約就…真正有味道了。”

  “天底下…有這樣的男人么?”

  婉妃差一點就想說,“你那位乘龍快婿,大約就是這樣的男人”,話到嘴邊兒,總算忍住了。

  她笑了笑,說道:“天底下有沒有這樣的男人,我不曉得,不過,只有男人,才會時時刻刻,想著如何‘拿住’女人,如果皇帝由女人來做,不就沒有這些煩惱了?”

  麗貴太妃的臉色,又變過了。

  兜了一個大圈子,終于回到了這個最叫她心驚魄動的話頭上。

  “我是真不想麗妞兒做這個勞什子…皇帝!”麗貴太妃的聲音,微微發顫,“太…不可思議了!”

  頓了一頓,“女人做皇帝,自然沒有你說的這些個‘煩惱’,可是,一般是有‘煩惱’的呀!只怕,比起男人…還更多些吧?倒是不用想著怎么‘拿住’女人了,可是,那么多宗室、大臣——麗妞兒一個小人兒,什么也不懂,哪一個,是她能夠‘拿’得住的?”

  婉妃輕聲一笑,“姐姐太癡了!宗室、大臣再多,也都歸你那位乘龍快婿去‘拿’的——有他在,哪里還有什么要榮安公主自個兒動手的事兒?榮安公主什么煩心事兒都不用理的,只管高居九重,嗯,‘垂拱而治’就好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看,榮安公主做了皇帝,除了要從朝內北小街搬進紫禁城,其他的——嗯,祭祀慶吉,行個禮;逢年過節,出來和親貴大臣們見個面,別的,就沒有多少事情要做了!政務——那是軍機的事情,用不著榮安公主操心的!”

  頓了頓,“目下的情形,其實也差不多——你那位乘龍快婿‘恭代繕折’,母后皇太后看折子,根本就是走個過場,其實,她…正經就是個撒手掌柜!可是,你看,朝野內外,上上下下,按部就班,有條有理,不啥事兒都好好兒的?”

  “嗯…是。”

  “說句打嘴的話,榮安公主年紀不大,要說腦子,可比咱們母后皇太后好用!母后皇太后做得來的事情,榮安公主會做不來?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

  “這…嗯。”

  “所以,還是那句話,你們娘倆兒,除了要從朝內北小街搬進紫禁城,其他的,不說‘一如其舊’,至少也是——現在的日子怎么過,將來的日子還怎么過!什么煩心的事兒都不必理!反正,天大的事兒落下來,都有你們家那位‘長人’去頂!”

  麗貴太妃嘆了口氣:“唉,那真是…難為‘他’了。”

  婉妃“格格”一笑,說道:“有什么‘難為’的?男人嘛,不就是做這些事情的嗎?”

  頓了一頓,方才忍住沒說的話,終于說了出來:“姐姐,你方才問,‘天底下,有這樣的男人么’,我看,你這位乘龍快婿,大約就是這樣的男人!”

  麗貴太妃目光一跳,眼波流轉,一絲古怪的笑意掛上了嘴角,自己也不曉得怎么回事兒,鬼使神差的,就說出了下面的話:“‘他’在北京,還少一位側福晉,你‘出宮別居’之后,不如就…給他做這個側福晉吧!”

  婉妃的臉兒,“刷”的一下,漲得通紅,她“呼”的一下,站了起來,差點兒把炕桌都帶翻了。

  “姐姐,你!…”

  麗貴太妃慌忙也站了起來:“我,我…我不是有意的!唉!我也不曉得,自己怎么就說出這個話來?你別見怪,你別見怪!我…我替你賠不是,賠不是!”

  說著,福了下去。

  婉妃不出聲,過了好一會兒,緊繃著臉,還了一禮。

  麗貴太妃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輕輕的扯了扯婉妃的衣袖,怯怯的說道:“好妹妹,是我不好,你…別再生我的氣了,坐下來吧…”

  婉妃坐了下來。

  麗貴太妃舒了口氣,也坐了下來。

  婉妃攏了攏自己的鬢角,斜睨了麗貴太妃一眼,臉上紅云未散,卻已是似笑非笑:“姐姐,我認識你那么多年,你可是從來沒有開過這一類的玩笑,看來,出宮過日子——這日子…過得還真是不一樣啊。”

  這幾句話,若有深意,麗貴太妃的臉,也紅了。

  “姐姐,”婉妃輕聲說道,“我真是…羨慕你呢。”

  這個話頭,無論如何,不能再扯下去了,麗貴太妃慌慌張張的轉移話題:“呃,你說,如果,麗妞兒真的…搬進了宮,那,呃,‘他’,要不要,也跟了進去?”

  這是一個好問題。

  婉妃沉吟了一下,說道:“這個我還真說不好,不過,總沒有叫人家夫妻分居的道理!那豈不是…回到了道光朝之前的公主、額駙分居的局面了嗎?拿你那位乘龍快婿的話說,這叫‘開歷史的倒車’——他是不會干的!”

  麗貴太妃微愕:“開歷史的倒車”?這個說法,我倒是沒有聽“他”說起過,你居于深宮之中,倒比我還“廣博”嘛。

  “再者說了,”婉妃鄭重說道,“皇嗣至重!一個宮里邊兒,一個宮外邊兒,怎么生孩子啊?”

  “皇嗣”二字,“當當”兩聲,重重的拍擊在麗貴太妃的心頭。

  她的臉又白了。

  “這個孩子,是…姓愛新覺羅呢,還是…姓瓜爾佳呢?”

  “自然是姓愛新覺羅!”婉妃說道,“如果姓瓜爾佳,將來,就不能夠承榮安公主的嗣、繼大清皇帝的統了!”

  頓了一頓,“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就是改朝換代。

  這個話,婉妃和麗貴太妃的關系再好,景仁宮的寢宮,再清靜、再機密,也不能說了。

  麗貴太妃沒有追問“不然的話”會怎樣,有些事兒,她亦隱約可以默喻。

  “不姓瓜爾佳,‘他’,會樂意嗎?”

  “有什么不樂意的?”婉妃說道,“跟爹姓,跟娘姓,不都是他的孩子?就只當過繼了一個出去,有什么關系?還有,榮安公主指不定生幾個孩子呢,承嗣、繼統的,只有一個,其余的,愛姓愛新覺羅的,姓愛新覺羅;愛姓瓜爾佳的,姓瓜爾佳,都可以啊!”

  頓了頓,“再者說了,他又不是只有榮安公主一位福晉,側福晉呢,也有了兩位,美利堅那邊兒,還有兩個沒名分的,反正,兒子、女兒,已經一大堆了,不在乎出繼出去一個、兩個的!”

  “那——”麗貴太妃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宗室們——愛新覺羅的爺們兒,能樂意嗎?”

  微微一頓,“我是說,他們,能樂意麗妞兒做這個…皇帝嗎?”

  “愛新覺羅的爺們兒?”

  婉妃輕輕的“哼”了一聲。

  過了片刻,說道:“有人不樂意,那是肯定的;可有人樂意,那也是肯定的!那個第一個跳出來請立女帝的寶廷,不也是宗室?不也姓愛新覺羅?”

  頓了頓,“還有,不樂意的那一撥,其實也糾結著呢!”

  “這話…怎么說呢?”

  “‘大禮議’——你該聽說了吧?”

  “是,聽說了,”麗貴太妃點了點頭,“真是…嚇人!”

  “是吧?嚇住了母后皇太后,也嚇住了多少的近支宗室!”

  “近支宗室?”

  “是啊,將來,若真出了‘大禮議’的事情,母后皇太后固然做不成‘母后皇太后’,近支宗室,也做不成‘近支宗室’了!”

  “啊,對啊…”麗貴太妃微微張嘴,露出吃驚的神情,然后點了點頭,“到時候,什么‘帝系偏移’,出了嗣皇帝的那一支,才能算是‘近支宗室’…”

  “榮安公主雖然是女子,”婉妃說道,“可是,她是文宗皇帝親生的,她做了皇帝,近支宗室還是‘近支宗室’——你說,近支宗室,要不要榮安公主做皇帝呢?”

  “嗯,有道理…”

  “七爺呢,是個異類,跳得忒高了!不過,他有他自個兒的小算盤,只是——”

  說到這兒,婉妃一聲冷笑:“我怕他這把算盤,打不響!”

  頓了頓,“遠支宗室嘛,我看,就算不樂意榮安公主做他們的皇帝,也不見得能跳得多高——誰跳的高,誰就有‘謀奪大位’的嫌疑!至于出不了嗣皇帝的那些支庶,就更不必說了:誰做嗣皇帝,我們都是遠支,犯得著為了一件沒有啥正經好處的事兒,跟‘上頭’硬碰硬嗎?”

  “嗯。”

  “所以,姐姐,你就別想那么多了,‘他’怎么說,你們娘倆兒就怎么做——再沒有錯兒的!”

  “可是,他就是不肯‘說’啊!”

  麗貴太妃微微苦笑,說道:“‘立女帝’的風聲,傳了出來,我和麗妞兒兩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了,可是,‘他’好像…根本不曉得這件事兒似的,平日里,關于這個事兒,一個字兒也不提,我和麗妞兒…一個字兒不敢問,真正是…度日如年,唉!”

  婉妃微微一笑:“時候未到,時候到了,自然要說給你們娘兒倆的!”

  事實上,麗貴太妃心中有數,關卓凡并非從來沒有跟她提過“這個事兒”。

  她過關卓凡的書房,替他“洗手做湯羹”的那個晚上,提及后嗣,他一再說什么“兒子也好,女兒也好,都是好的”,“男孩兒、女孩兒,都一樣的”,聲稱,“即便是‘承繼香火’,女兒也未必就不成”。

  然后,講了一大堆泰西皇家女子繼統、承嗣的事情,什么英吉利,什么西班牙…嗯,對了,自己想起來日本的和櫻天皇,還被他大大稱贊了一番,等等,等等。

  那個時候,他就是在替自己和麗妞兒“打底兒”了吧?

  麗貴太妃將右手伸過炕桌,握住了婉妃的左手,極欣慰的說道:“今兒個,聽你說了這么多,我的這顆心,可算是能夠稍稍的放下來一點兒了!好妹妹,我真不曉得,該怎么謝你才好!”

  婉妃歪了歪頭,露出了少見的頑皮的神情,笑道:“我不曉得怎么謝姐姐才好,姐姐也不曉得怎么謝我才好,如此一來,咱們倆…就算扯平了?”

  “咱們倆之間,不必有什么‘扯平’的說頭…”

  頓了頓,麗貴太妃用極誠懇的語氣說道:“好妹妹,我是說,你的好處,我一輩子都記得,咱們倆,是一輩子的親親的姐妹!”

  婉妃心中一跳,轉過身子,右手蓋在了麗貴太妃的右手上:“姐姐,你這么說,我是真高興!我能有你這樣一位好姐姐,不曉得上輩子,積了多大的福報?”

  頓了頓,輕聲說道:“就兩天功夫了——兩天后,就是‘王大臣會議’,你和榮安公主,就等著好消息好了!”

(五千五百字大章奉上,另,求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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