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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一章 有人釜底抽薪,有人添柴加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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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爺,”劉寶第說道,“假若載澄或是載瀅,被立為嗣皇帝,則作為嗣皇帝‘本生父’的恭邸,將會如何啊?”

  說的是關逸軒立女帝的事兒,怎么突然間轉到恭王那兒去了?

  醇王怔了一怔,遲疑的說道:“先生的意思是…”

  “恭親王‘退歸藩邸’,”劉寶第說道,“政事是不能再過問的了,可是,其他方面,并不受影響,宗室、朝臣、友朋之間,彼此往來,以及慶吉祭祀、曲禮宴饗,一如平常。”

  頓了一頓,“若出了什么大的狀況,譬如,為大行皇帝的天花‘叩喜’,大行皇帝病危,御榻之前,親承末命,以及議立嗣皇帝,這些事情,不但都少不得他,而且,以其近支宗室之長的身份,排位還得排在前面,甚至…主持其事。”

  醇王微微皺了皺眉:劉寶第口中的“主持其事”,指的自然是恭王奉旨和關卓凡共同主持“議立嗣皇帝”,這是醇王很不爽的一件事——他一直認為,六哥的這個差使,應該落在自己身上才對。

  不過,劉寶第只是在陳述事實,恭王“近支宗室之長的身份”,更加是事實,醇王也不能有什么異議。

  劉寶第不曉得醇王微妙的心思,自顧自的說下去,“可是,若載澄或是載瀅被立為嗣皇帝,王爺請想一想,恭邸還能夠如眼下這般——”

  說到這兒,故意停了下來。

  醇王反應過來了:“啊,那是不能夠了!”

  如果載澄或是載瀅,被立為嗣皇帝,則作為嗣皇帝的“本生父”,恭王一定會被嚴格要求,同朝政保持絕對的距離。政治——不論以任何形式——他都是不能再碰一指頭的了。

  就是正常的人際交往,也會被加以嚴格的限制,宗室之外的朝臣,原則上。都不能再往來了,包括寶鋆、文祥這樣的至交。

  到時候,雖然名義上,恭王依然擁有行動的自由。但真實的處境,幾乎形同軟禁,就算跑到香山碧云寺一類的地方“隱居”,跟著“伺候”他的,也不會只有恭王府的護衛。其中,一定會有“上頭”指派的大內侍衛。

  非但如此,就是正常的典禮、祭祀,恭王都無法參與。別的不說,禮儀就是個麻煩事兒,看著他對著親生兒子磕頭,誰都會覺得別扭——包括他自己。

  “上頭”的種種要求和措施,都會光明正大的施行,沒有人會提出異議,甚至也不會有人暗自不服。因為,這是“小宗”入繼“大宗”,防止皇帝的“本生父”“亂政”的標準套路,換了誰都一樣——誰叫你兒子做了皇帝呢?

  這個情況,理論上來說,將終恭王之一生,即便他的皇帝兒子親政之后,也會如此。除非,到時候皇帝兒子有意放水,甚至重新啟用自己的生父。

  “差使…不論什么樣的差使。”醇王沉吟說道,“六哥都是不能再辦的了,朝廷的慶典祭禮,也是不能夠再參加的了。如果沒有什么特別的緣由,大約…呃,連紫禁城都是不好再進的了…”

  頓了一頓,疑惑的看著劉寶第:“不過…”

  不過,這跟關逸軒有什么關系呢?

  看著醇王迷茫的樣子,劉寶第心里暗暗苦笑:這位東家的腦袋瓜。轉得還真是慢…腹誹盡管腹誹,面上依舊從容:“王爺,兒子做了皇帝,當爹的不但要‘退’,而且要‘隱’,那么,老婆做了皇帝,老公又該如何呢?”

  醇王怔了一怔,隨即嘴巴微微張開,同時,眼睛也睜大了。

  過了片刻,他猛的一拍大腿:“妙,妙,妙!先生高明!先生高明!真正是…真正是…呃,真正是…”

  呃,真正是啥呢?

  劉寶第矜持的一笑,說道:“假若,咱們的折子上了,面爭呢,也爭過了,‘那邊兒’卻鬼迷心竅,始終不悟,那么,好罷!‘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墻不回頭’,就請‘那邊兒’見一見黃河,撞一撞南墻!”

  微微一頓,“到時候,王爺只消把這一條搬了出來,‘上頭’和關某人,還能說些什么?那榮安公主,嘿嘿,也只好在她理藩院后胡同的公主府里,乖乖的做她的固倫公主和親王福晉了!”

  “正是!正是!正是!”

  說了三個“正是”,醇王總算想出來“先生真正是啥”了:“先生真正是…諸葛重生,臥龍再世!”

  說罷,站起身來,走出箑亭,向下面高聲喊道:“來人啊,將那壇五十年的女兒紅刨了出來!”

  回轉進亭,含笑說道:“曉得先生海量,今兒個,我陪先生一醉方休!”

  就在醇王和劉寶第“一醉方休”的時候,翰林院庶吉士鮑湛霖的一份折子,遞進了宮里,題目是“瀝陳小宗入繼大宗弊曷勝言仰祈睿鑒事”。

  這份折子沒有“留中”,第二天一早,便發了下來。

  幾位軍機大臣,文祥是第一個到達軍機處的,因此他是第一個看到這份折子的——當然,不算關卓凡。“黃白折”制度之下,折子一式兩份,軒親王下值后,白折子直接送朝內北小街,因此,關卓凡昨天晚上便“恭代繕折”了。

  一看到題目,文祥的腦子里便輕輕的“嗡”了一下:什么意思?

  打開折子,屏住呼吸,細細閱看。

  鮑湛霖說,他十分擔憂,若“小宗入繼大宗”,嗣皇帝繼統之后,會有妄圖悻進的小人,如前明張璁、桂萼之流,“希旨承顏”,“阿世媚上”,“迷惑圣意”,最終,“改易成議”,“禍亂統緒”,“動搖國本”。

  既然提到了“張璁、桂萼”,“弊曷勝言”的最主要的證據,就是前明的“大禮議”。

  關于這場“大禮議”,鮑湛霖著重突出了以下兩點:一,兩百余朝臣跪在左順門前,從早至午,“撼門大哭,聲震闕庭”。明世宗命“引禮監諭退,再諭退”,但是,群臣“仍不起”,并有“大呼高皇帝、孝宗皇帝者”。

  世宗終于震怒,令錦衣衛將兩百余朝臣全部逮捕,五品以下官員一百三十四人下詔獄,四品以上官員八十六人停職待罪。

  八日之后,世宗下旨,“哭門”的官員,四品以上停俸,五品以下拉到左順門前廷杖。最終受杖的超過一百八十人,并不止于下獄的一百三十四人,其中,杖死者十六人。

  二,鮑湛霖引用了彼時的禮部尚書席書領銜,張璁、桂萼列名的一份奏疏里的一段話:“孝宗皇帝伯也,宜稱皇伯考。昭圣皇太后伯母也,宜稱皇伯母。獻皇帝父也,宜稱皇考。章圣皇太后母也,宜稱圣母。武宗乃稱皇兄,莊肅皇后宜稱皇嫂。”

  然后一一解釋:憲宗生孝宗和興獻王。孝宗生武宗,興獻王生世宗。武宗無嗣,以世宗入繼大統。

  昭圣皇太后姓張,是孝宗的皇后,武宗的生母。莊肅皇后姓夏,是武宗的皇后。

  “獻皇帝”就是興獻王,“章圣皇太后”是興獻王的王妃,世宗的生母,姓蔣。兒子做了皇帝,位子坐穩了,翅膀硬了,“推翻成議”,“追尊所生”,老爹也就做了皇帝;老媽呢,自然就做了皇太后啦。

  迎立世宗的時候,可不是這個局面。那個時候,說的好好兒的,既繼統,也承嗣,就是說,世宗要拿“皇伯考”孝宗當“皇考”,給孝宗當兒子;拿自己的“本生父”興獻王當“皇叔考”,拿自己的“本生母”蔣氏當“皇叔母”。

  可是,唉,架不住人家“位子坐穩了,翅膀硬了”呀。

  于是,“皇考”變回了“皇伯考”,“皇叔考”變成了“皇考”,“皇叔母”變成了“皇太后”。

  夾在里面的,是十六位被活活杖死的朝廷大臣。

  然后說,如果放到本朝,放到目下,按席書、張璁、桂萼等人的要求,就會演變成以下這個局面:嗣皇帝的“皇考”,就不是文宗顯皇帝了,而是人自己個兒的“本生父”了;文宗顯皇帝呢,就變成了“皇伯考”啦。

  “承嗣”神馬的,提都不要再提啦。

  “圣母皇太后”這頂帽子呢,就得從目下在天津的那位慈禧皇太后頭上摘下來,戴到人家嗣皇帝的“本生母”頭上啦。

  至于您這位“母后皇太后”呢,嗣皇帝就不再喊您“皇額娘”了,而是改口喊“皇伯母”啦。您“母后皇太后”的帽子,還能不能戴,還能戴多久,俺也不曉得,不過,俺估計啊,這頂帽子上邊兒,“皇太后”三個字,也許還能留著,“母后”兩個字嘛,十有八九,得換一換嘍。

  連您這位“母后皇太后”都由“皇額娘”變成了“皇伯母”,天津那位“圣母皇太后”就更加不必說了,搞不好,人家嗣皇帝連“伯母”兩個字都不肯喊呢——憑什么呀,您又沒有做過俺“皇伯考”的皇后!

  文祥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昏眩一陣又一陣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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