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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七章 劈破旁門,方見明月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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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鮑湛霖沉吟了一下,說道:“竹坡,話雖這么說,不過,圣人制禮,施之罔極,今時今日,到底何處‘未為之備’,能否試舉例一二?”

  這話說的有趣,若真是“施之罔極”,就不該“未為之備”,鮑雨亭,你到底是支持寶竹坡的觀點?還是反對他的觀點?

  “‘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寶廷說道,“各位想一想,昨日大行皇帝龍馭上賓,親貴軍機議立嗣皇帝,何以無果而終?不就是這個‘禮’字,不夠用了嗎?”

  寶廷所謂“因時而發”之“時”,原來在這里!其余四人,都是微微一震。

  “嗣皇帝要在仁、宣一系中選出,”寶廷說道,“一方面,依‘禮’,嗣皇帝不但要繼統,還要承嗣;另一方面,載治、載漪兩個,皆為人嗣子,不能夠二次過繼,因此,就都沒有做嗣皇帝的資格——這也是依‘禮’!于是,嗣皇帝就只能在載澄、載瀅兩個中擇其一了reads;。”

  載治、載漪、載澄、載瀅,寶廷直呼其名,還一口一個“個”,眼下這個場合,畢竟不是私人晤談,程彝等人聽得耳中,略覺違和,不過轉念一想,人寶竹坡可是正經的宗室,論輩分,說不定比“載”字輩還高呢,不叫名字,叫什么?

  “可是,”寶廷繼續說道,“恭親王夫妻的態度,各位想來已有所聞,父母之恩,昊天罔極!人家當爹當媽的不樂意,‘上頭’難道可以‘牛不喝水強按頭’?一邊兒是君為臣綱,一邊兒是父為子綱,君臣是‘禮’,父子也是‘禮’。二‘禮’不可得兼,如之奈何?”

  眾人面面相覷。

  過了片刻,鮑湛霖嘆了口氣。愛↑去△小↓說△網www.aixs說道:“也是——遇上這種情形,就算孔孟復生。大約也要束手的。”

  程彝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嗣皇帝誰屬,這個,嗯,親貴、軍機公議之后,仰賴宸衷獨斷,咱們在這兒議論,似乎不大合適…”

  寶廷大聲說道:“我等進士及第。皆為天子門生!天子無私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況翰林為國士乎?”

  “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這句話,出自顧炎武的《日知錄》,有人不由就在心里面嘀咕開了:寶竹坡,你還真是百無禁忌,你不會不曉得,顧亭林的這句話,是在什么背景下說的吧?

  程彝尷尬的笑了一笑,不說話了。

  不過。被“實習生”搶白,程教習并沒有生氣,這不僅僅是他的涵養好。更重要的是,程彝的本意,原不在阻止幾個庶吉士議論“議立嗣皇帝”一事,他作此表示,不過是說,作為“小教習”,俺已經盡到了俺的責任,如果他們幾個,說出什么出格的話。就不關俺的事兒啦。

  特別是自己的那個“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的題目,被寶廷硬說成“因時而發”。而此時之“時”,最大者莫過于繼統承嗣一事,所以,尋根究底,今天庶吉士們在這兒議論“議立嗣皇帝”,始作俑者,竟是自己這個“小教習”?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煩上身,程彝不能不替自己預留地步。

  “‘翰林是國士’——誠哉斯言!”

  鮑湛霖先贊了一句,然后說道:“竹坡,你是宗室,有個話,問你大約是比較合適的,不過,呃,就是不曉得,這個話,說出來,會不會有些…犯忌?”

  “為國為民,何忌之有?”

  “好一個‘為國為民,何忌之有’!”鮑湛霖大拇指一翹,“那我就直說了——難道,嗣皇帝真的就不能擇自仁、宣一系之外嗎?”

  “不能!”寶廷斬釘截鐵的說道,“支庶太多,論起資格,都是一樣的——反正都已經出了帝系了!不論選誰來做嗣皇帝,別支的都不會服氣——憑什么立他不立我?這個心思一動,就不得了了!君不見八王之亂乎?”

  幾個人心中一顫,鮑湛霖連連搖頭,說道:“竹坡,你這就未免危言聳聽了!本朝恩澤深厚,哪里會出這樣的事情?”

  寶廷一聲冷笑:“司馬氏分封諸王的時候,想的大約也是‘恩澤深厚’,大約也沒有想到,過不了多少年,姓司馬的,彼此就打做了一團吧?”

  這個話,鮑湛霖可就沒法子接了。

  寶廷也覺得自己的話過頭了點兒,稍稍放緩了語氣,說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可不是杞人憂天——沒有八王之亂,總有九王奪嫡吧?”

  頓了一頓,“還有——也是說句實在話,九王奪嫡,不論大位誰屬,到底都是圣祖親子,誰上誰下,都不關其余支庶的事情,鬧得再兇,也是上三旗自己的事兒,不會累及其余五旗,今天的局面可就不同了reads;!”

  再頓一頓,加重了語氣:“如果嗣皇帝出了帝系,別的支庶又不服氣——我看,仁、宣一系也未必服氣!如此一來,八旗就難免要分崩離析了!——八旗是國本,八旗動搖,大清危矣!”

  這番話,聽得其余幾人悚然動容,相互以目,沒有人再來反駁寶廷了。

  沉默片刻,鮑湛霖嘆了口氣,說道:“我說句廢話,如果榮安公主是…是皇子就好了!兄終弟及,哪里還有今日的這些苦惱?”

  果然是廢話。

  不過,有人心想,就算榮安公主是皇子,那也是“弟終兄及”,怎么會是“兄終弟及”?

  當然,這個杠就沒有必要抬了。

  “兄終弟及?”另一位庶吉士,叫汪以德的,沉吟說道,“本朝卻是沒有先例…”

  “本朝沒有先例,”鮑湛霖說道,“二十四史不絕!再者說了,澄貝勒也好、瀅貝勒也好——假如立的是他們中的一位,不論是哪一位,不都是‘兄終弟及’?嗣皇帝既然承嗣文宗顯皇帝,那么,于大行皇帝,必然就是‘兄終弟及’!”

  “這倒是,”汪以德點點頭,“我說的倒是廢話了。”

  表面上,汪以德很服善,其實,是以“廢話”二字,同鮑湛霖的“廢話”,前后呼應,小小的刺了他一下。

  鮑湛霖并不在意,他轉向寶廷:“竹坡,你…咦,你怎么啦?”

  寶廷的動作神情,十分特異:雙拳虛握,面龐微微泛紅,眼睛睜的大大的,放射出異樣的光芒。

  別的人也注意到了寶廷的古怪,小嚇一跳:寶竹坡這是怎么啦?不會…發了什么癔癥了吧?

  鮑湛霖又喊了一聲:“竹坡!”

  寶廷突然雙拳一松,在大腿上猛地一拍,抬起頭來,仰天大笑。

  哎喲,寶竹坡真的發了癔癥了!

  “竹坡,你可別嚇我們…”

  寶廷笑聲不絕。

  方家祥小聲說道:“太醫院就在旁邊,要不要…”

  話沒說完,寶廷笑聲倏然而止,朗聲說道:“劈破旁門,方見明月如洗!雨亭,你一言驚醒夢中人!真正是——一字何止萬金?”

  啊,您沒事兒啊?

  “竹坡,”鮑湛霖皺眉說道,“你這個狷介的脾氣,真的要改一改了!——嚇壞我們了!”

  “慚愧,慚愧!”

  “呃,你說什么我…‘一言驚醒夢中人’——哪句話啊?”

  “‘如果榮安公主是皇子就好了’。”

  大伙兒都是一愣:這根本就是一句“廢話”呀,怎么就“一字何止萬金”了?

  鮑湛霖還是皺著眉頭:“不明白——請道其詳。”

  “文宗顯皇帝血嗣未絕!”寶廷一字一頓的說道,“立什么‘嗣皇帝’?又何必左挑右選,罔知所措?——就立榮安公主為新皇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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