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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五章 哭可勁兒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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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眾親貴重臣,莊王打頭,恭王次之,由月華門魚貫出了乾清宮,沿西一長街北行,左轉入咸和右門,再出純佑門,又入嘉祉門,終于到了太極殿—長春宮的大門口。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不少人還沒進大門,就聞到了一股奇異的氣息,像藥香,又像梵香,說不清楚是什么味道。

  這不是錯覺,目下的太極殿,除了必不可少的“藥香”,幾乎可以用“煙火繚繞”來形容:許多地方都點了香,有求神拜佛的梵香,也有去除異味用的檀香——異味來自于小皇帝身上的潰爛,不點幾支香,那味道簡直就沒有法子聞。

  另外,各種香火,多少也有驅蟲、殺菌、消毒的作用,現在天時炎熱,為防“外毒侵體”,多點幾支香,也是有實際的必要的。

  親貴重臣進了太極殿,在院子里,分成五排,一一跪好。

  前兩排是親貴和御前,第一排是“奕”字輩的近支親貴以及同輩的遠支親貴,包括關卓凡;第二排是“載”字輩的近支親貴以及同輩的遠支親貴。

  當然,御前大臣統統都是親貴。

  第三排人數最少,是關卓凡之外的四位軍機大臣。

  第四、第五排是內務府大臣和弘德殿的師傅、上書房和南書房的翰林,人數較多,亦不必仔細排序,隨便跪,“排名不分先后”。

  外臣入內廷,只到乾清宮、養心殿,極少有機會進入東、西六宮,這個地方,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進來,想來。這輩子也不會有第二次進來的機會了,不少人有心東張西望,可這是什么時候?這是什么地方?只好強忍好奇心。規規矩矩,俯身垂首。

  鼻端氤氳著古怪的“混合型”香氣。耳中聽著幾只昏鴉在高墻之上“嘎嘎”怪叫,許多人都有不甚真實之感,都生出了這樣的感慨:“今夕何夕?”

  跪好沒多久,不過半刻鐘的光景,王守正踉蹌而出,帶著哭聲喊道:“牙關、牙關已經…撬不開了!”

  人群中起了一陣騷動,關卓凡抬起頭來,大聲說道:“請恭親王、醇郡王、鐘郡王、孚郡王四位懿親。入殿內問安!”

  恭、醇、鐘、孚,是小皇帝的四位親叔叔,如此安排,和“叩喜”那天仿佛,不過,“叩喜”那天,因為孚王尚未成年,并未宣召進宮,今天就不同了。

  本來,今天跪在太極殿院子里的人。都是有資格“入殿內問安”的——誰都知道,“問安”只是一個說頭,事到如今。哪來的“安”可問?“入殿內問安”,其實是為了確定小皇帝的生死,并有“見最后一面”的意思在里面——今兒把大伙兒叫到這兒來跪著,不就是為了“親承末命”——見皇上“最后一面”嗎?

  人數雖多,但就算不顧儀制,一擁而入,也不必擔心像“叩喜”那天,打攪小皇帝的休息神馬的——若真能“打攪”的到,那才是老天開眼、佛祖開恩呢!

  可是。關卓凡根本不想叫所有人都看見小皇帝此刻的“御容”,他自己更加不想看見。因此,第一時間。故技重施——就拿恭、醇、鐘、孚四王做俺們的代表好了。

  他的聲音中,有著無可置疑的威嚴,恭王是不暇細想,醇王則早就躍躍欲試了,兩兄弟幾乎同時說了聲“好”,站起身來,拾階而上,隨王守正進入殿內,鐘王、孚王,自然趕緊跟上。

  不到半盞茶的光景,突然,太極殿內,傳出一聲尖厲的長嚎,然后就像被什么堅硬的物事撞了一下,倏然而息,大伙兒都是心頭猛地一顫——不過,聽不出來是誰的聲音。

  過了片刻,恭、醇、鐘、孚四王走出殿外,個個神色慘然,年紀最小的孚王,更是渾身微微發抖。

  恭王面色慘白,顫聲說道:“皇上…龍馭上賓了!”

  話音剛落,階下便哭聲大作。

  皇帝駕崩,叫做“天崩地坼”,做臣子的,要當做“如喪考妣”,講究的是“辟踴嚎啕”——所謂“辟踴”,“拊心為辟,跳躍為踴”,就是說,捶胸頓足,嗓門兒有多高、扯多高,完全不要顧忌自己持志養氣的道行、雍容恬然的形象,也不必擔心觸犯儀制神馬的,因為,可著勁兒、撒著歡兒的哭,就是此刻的“儀制”!

  就算您在地上打滾兒,也是可以滴——總之,怎么驚天動地怎么來,怎么驚世駭俗怎么來,這才能顯示出您的“忠愛之性”!

  這可就苦了關卓凡,他演技再好,此時此刻,也是一滴眼淚擠不出來。

  本來,封建時代,在長期的“君為臣綱”的熏染下,臣子對皇帝的感情,幾乎可以算是與生俱來的,此時此刻,飚幾滴眼淚,并不是什么太困難的事情。問題是,第一,關卓凡不是封建時代成長起來的人,第二,眼下的“天崩地坼”,其始作俑者,正是關卓凡本人,兇手終于得逞的時候,叫他對著被害者的尸體,“辟踴嚎啕”,確實是不大容易的。

  鱷魚的眼淚,嘿嘿,也不是說有就有、說來就來的。

  幸好,有類似的苦惱的,不止關卓凡一個人。

  嚎啕大哭,要哭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程度,演技固然重要,但多少也是需要一點兒感情打底兒的,跪在院子里的這班人,其中的大多數,對小皇帝,實在談不上什么感情。

  小皇帝沒有親政,和大多數的親貴重臣不發生直接的聯系,親貴重臣所受的“恩典”,都不是從小皇帝那兒來的,感激君恩之心容易激不起來。再者說了,小皇帝的風評,朝野士林,實在不能算好,親貴重臣們也實在沒法子照著“圣明天子”的路子,去想象“天崩地坼”的慘況,進而刺激自己的淚腺。

  這個情形,和文宗駕崩的時候,很不一樣。

  肅順雖然神憎鬼厭,但是,大伙兒都有這么一個看法,文宗本性寬厚,御下以恩,彼時的“苛政”,都是受了肅順的蒙蔽挑唆,不大怪得文宗本人的,因此,感激文宗的“君恩”的,還是大有人在,文宗龍馭上賓的時候,熱河行宮內外,一片哀嚎,許多人的眼淚,可以說是發自至誠。

  此刻的太極殿的院子里,雖然哀聲大作,但是,若有人認真聽、認真看,便會發現,不少人其實是在干嚎——包括咱們的軒親王。

  大伙兒哭的心不在焉,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文宗駕崩的時候,儲位早定,如今,“大行皇帝”是走了,“嗣皇帝”在哪里,可還不知道呢!“大事”既出,就不算“大事”了,真正的“大事”,是“議立嗣皇帝”!

  自古以來,“擁立之功”,都是為人臣者的第一件大功,比什么開疆拓土、保境安民都要大,是長保富貴的不二法門;但同時,如果下錯注了,也是最糟糕的,比什么敗軍失地、貪污受賄,都要糟糕,因此,一步都走錯不得的!

  “大行皇帝”既然走了,心思就要放在“議立嗣皇帝”上面了。

  因此,不能夠專心致志,“辟踴嚎啕”,也就不足為奇了。

  還有一件事情,也叫大伙兒心神不安:“大行皇帝”已經去了,生母——圣母皇太后卻還不曉得,這種情形,莫說本朝未曾有過,考諸二十四史,也沒有聽說過吧?

  而且,這位生母,還有垂簾聽政之責,掌握著大清帝國的最高權力。

  許多人心里都隱隱感覺,在這上頭,只怕要出點什么事兒——而且,不出事則罷,一出事兒,就是大事兒!

  還有,大行皇帝到底因為什么“邪毒”龍馭上賓的,到現在也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這——萬一,果然如傳聞一般,和“上頭”有所干系,那可就——略一思及,就要打一個寒顫!

  各懷心思,一邊兒干嚎,一邊轉著念頭,叫人瞅著、聽著,那種“忠愛至性”,總有些不大愜人意的。

  太極殿的哭聲等同報喪,很快,各宮各殿,也相繼傳出了哭聲。

  小皇帝的人緣兒,內廷還不如外朝,小太監們,吃過他的苦頭的,實在不少,宮女也寧肯敬鬼神而遠之,小皇帝崩了,太監、宮女里邊兒,竟有人暗地里“大不敬”,悄悄默禱“老天開眼”的。

  因此,雖然不論男女老少,是個人就不能不嚎兩嗓子,但稀稀拉拉,有氣無力,較之文宗賓天時的“驚天動地”,以致熱河行宮宿鳥齊飛,在半空中盤旋哀鳴,良久不絕,全然不可同日而語了。

  開哭的同時,也就開始辦理“國喪”了,動作雖大,倒無需事先準備,這都是有固定的套路的:摘掉大帽子上的紅纓子,卸下宮燈,桌椅條案,換上素白的披袱,最后是人,統統換上素服,整個紫禁城,很快就淹沒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了。

  一忙起來,就更加顧不上哭了。

  真正哀哀痛哭到不能自己、甚至有“毀傷過甚”之虞的,偌大一個紫禁城,只有一個母后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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