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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五章 此毒,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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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朝內北小街,軒親王府。

  王守正遞上名貼的時候,門房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件什么有趣的物事:一個六品的官兒,大晚上的,求見王爺?

  王守正臉上陪著笑,不過,心里卻是有數的,軒親王一定會見他。

  果然,關卓凡不僅接見了王守正,還是在書房接見的他——通常情況下,只有至交或者親信,才有進入書房的資格。

  王守正受寵若驚,對于達成此行的目的,也多了幾分把握。

  向關卓凡稟報小皇帝古怪的脈象的時候,王守正一邊字斟句酌地說著,一邊偷覷著關卓凡的臉色。

  軒親王雖然微微蹙起了眉頭,但神色依舊平和,臉上沒有什么大的波瀾。

  王守正心中略定,將“脈沉而細數,為腎陰虛之脈象”、“脈沉而遲,為腎陽虛之脈象”、“皇上的腎,極有可能,陰陽兩虛”的話,一一說了。

  “魏仁甫為皇上請脈的時候,”王守正小心翼翼地說道,“還發現了‘沉微’的脈象,即在‘沉’的同時,脈象微弱,似有若無。王爺明鑒,這個‘沉微’,若加重了,就是‘脈微欲絕’,那可就是‘腎陽虛脫’的脈象!”

  “‘腎陽虛脫’——”關卓凡終于開口了,“險嗎?”

  “王爺,大險!”

  “就是說,皇上的腎,確實出了毛病?”

  “是,確實無疑。”

  “天花——傷腎?”

  就等著你這句話了!

  “回王爺,”王守正說道,“天花雖然致命,卻并不如何傷腎,所以。卑職和魏仁甫兩個,都以為,皇上的身上,還有,其他的…隱疾。”

  “隱疾?”

  “是,因為…之前一直沒有發作。所以,就一直沒有發現。”

  “會是什么隱疾呢?”

  “卑職…不敢說。”

  “竹賓,”關卓凡溫和地說道,“我說過的,在我這兒,有什么話,都可以說;還有——有什么話,都必須說。”

  “是,是!”

  頓了一頓。王守正十分艱難地把話說了出來:“卑職和魏仁甫…反復揣摩,懷疑是…是…是…”

  連說了三個“是”字,舌頭如同打了結一般,最后兩個字,無論如何,說不出來。

  “是什么?”

  “是…‘楊梅’。”

  終于說出來了。

  屋子里一片寂靜,王守正聽得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關卓凡沒有作聲。

  汗水從額頭上流了下來,流到了眼睛里面。王守正不由伸手擦了一把,眼睛變得模糊了。看不清軒親王的表情了。

  “何以見得呢?”

  關卓凡開口了,聲音異常平靜。

  王守正原本以為,軒親王必驚駭莫名,或許不假思索,便指斥自己“荒唐”——他不曉得,軒親王這種反常的表現。對自己,是禍是福?

  可是,話已出口,無法收回,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回王爺。一般傷腎的毛病,都是少年酒色放縱,經年累月,人到中年之后,方會發病,皇上的春秋…呃,實在沒有理由,腎虛的脈象如此之…”

  說到這兒,有點兒喘不過氣兒來的樣子,頓了頓,透了口氣,才繼續說道:“呃,卑職和魏仁甫兩個,反復琢磨,除了,除了…這個,這個…楊梅,實在是…想不出第二種可能了。”

  “原來如此,”關卓凡點了點頭,“嗯,倒也不是一點兒道理沒有。”

  王守正心頭大定,抹了把汗,連聲說道:“是,是,王爺明鑒,王爺明鑒!”

  “假若真的是楊梅——此時發作,會怎樣呢?”

  好好,正要您問這個呢!

  “回王爺,”王守正說道,“本來呢,‘楊梅’這個病,雖然不能去根兒,卻并不一定致命,遷延多年,并不罕見,甚至跟到病人老死的,也不是沒有,可是,皇上的‘楊梅’——”

  頓了一頓,“這個點兒發作,太不是時候了!如王爺之前所言,‘出天花’,是病人拿自己的‘本源’同‘胎毒’作戰,兩軍對壘,勢均力敵,難解難分,這時候,突然殺出另一支人馬,打橫插過來,這個仗,就難打了!”

  再頓一頓,“皇上的底子如果足夠強,還好些,偏偏…圣躬稟賦素弱,這個時候,就是‘外感’一類的小毛病,也不敢有,何況…‘楊梅’這種虎狼之癥?”

  “你就直說——會怎么樣吧!”

  “是,是!”

  王守正口中干澀,不自禁地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然后澀聲說道:“若真是‘楊梅’,接下來的兩、三天,就會…呃,作癰、流膿、潰爛,再接下來…”

  說不下去了。

  “再接下來——如何?”

  “王爺,”王守正微微壓低了苦澀的聲音,“再接下來,就非臣下所忍言了。”

  “好,我明白了。”

  說了這句話,關卓凡的右手,放到了桌子上,食指、中指并攏,輕輕的敲了兩下,然后虛虛的點了點王守正,平靜的說道:“如果皇上的腎虛,真的是‘楊梅’所致,那你說,這個‘楊梅’,是怎么來的呢?”

  “呃…”

  王守正的汗水,又從額頭上流了下來。

  這叫我怎么說啊?

  “‘楊梅’這個病,”關卓凡說道,“沒有男女交合,是‘過’不了人的——你的意思,即是說,皇上已經有了男女之事了,是吧?”

  “呃,這,這…”

  王守正的汗水,流的更多了,心也重新怦怦地猛跳起來——軒親王的語氣,不大對頭呀!

  “這個‘男女之事’,如果發生在宮里邊兒,責任歸母后皇太后;如果發生在宮外邊兒,責任歸我——王竹賓,你說說看,這個責任,歸母后皇太后好呢?還是歸我好呢?”

  這幾句話,關卓凡說的十分平靜,然而入于王守正之耳,卻如大晴天的打了幾個焦雷,他魂飛魄散,身子一軟,就從椅子上出溜了下來,往地上一跪,磕下頭去:“王爺,王爺,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我不是這意思啊!”

  “那你是哪個意思啊?”

  王守正后悔極了,恨不得一頭撞死!

  自己和魏吉恩,都想過要“為尊者諱”——這不消說了;也都想過“責任”——可是,想來想去,想的都是自己的“責任”,沒有想過“上頭”的“責任”——沒有想過,如果小皇帝坐實了“楊梅”,“上頭”要負什么責任?

  如果“上頭”認為,自己和魏吉恩有意“卸責”——把本屬于太醫的責任,往“上頭”的頭上推,那么,自己和魏吉恩,再有十條命,也不夠死的呀!

  如果不提“楊梅”,從頭到尾,就當“天花”治,就算小皇帝最終不治,運氣的話,自己和魏吉恩,“革職留任”——這終有“起復”的時候的;糟一些,丟了差使,砸了飯碗,被趕出太醫院;最壞的情形,也不過充軍、發配——不過,出現這個情形的可能性,其實非常之低,本朝恩澤深厚,皇帝龍馭上賓了,沒有過這么拿太醫出氣的。

  反正,無論如何,小命無虞。

  現在呢?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王爺,我真不是這個意思,真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我…”

  一連幾個“我”字堵在嘴邊,接下來,就不曉得說什么了。

  終于憋出了這么一句:“我…我看錯了!皇上…不是腎虛,不是楊梅,就是天花,就是天花!”

  關卓凡“格格”一笑,說道:“是則是之,非則非之——王竹賓,你耍小孩子呢?”

  這句話,有著巨大的威壓,王守正無言以對,只有一味磕頭,腦門都碰青了。

  過了好一會兒,關卓凡說道:“行了,別磕頭了,再磕下去,就要見血了,明兒若有人問起來,你還不曉得怎么譬解呢!”

  王守正停止了動作,但還是趴在地上,不敢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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