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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九章 圣躬有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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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又病了。

  這一次,替小皇帝請脈的,是太醫院的右院判魏吉恩。

  看脈象,不過是普通的外感,魏吉恩便照著治感冒的路子,開方、煎藥,滿以為,一、兩貼藥下去,“圣躬”就該“無恙”了——小皇帝底子弱,容易著涼,不過,畢竟年輕,頭疼腦熱的小毛病,來得快,去得也快。

  可是,第二天,小皇帝的病情,不但沒有減弱,反倒加重了:打寒戰,發高燒,渾身乏力,嚷著頭疼、胳膊疼、腿疼、腰疼、背疼——竟是哪兒都疼。

  這是很少見的情形。

  以前生病,外感之類,小皇帝的精神頭兒,基本不受什么影響,如果你不摁著他——每一次,兩宮皇太后都要反復叮囑,“好生將養”,甚至特別傳懿旨,“不許出太極殿”——小皇帝照舊東游西逛。

  這一次,幾乎連床都下不來了。

  魏吉恩細細地把過脈,眉頭皺了又皺,還是不得要領。

  慈安有點兒急了。

  母后皇太后對待臣下,一向是最寬厚的,宮里的規矩,又是誰都可以罵,但輕易不能罵太醫——怕太醫們愈罵愈怕,進退失據,看錯癥,用錯藥——當然,真看不好病,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盡管如此,盡管努力地和顏悅色,盡管魏吉恩的脈案寫得清楚——“外感風寒”,慈安還是問出來了“皇上到底得了什么病”這種話,這意味著,母后皇太后對魏吉恩的診斷表示嚴重的懷疑——如果連小皇帝得了什么病。都沒有搞清楚。又談何對癥下藥?

  魏吉恩額頭上的汗都出來了。

  退下去之后。想了又想,雖不情愿,卻不能不和左院判王守正商量了。

  王守正聽了魏吉恩的描述,心中“咯噔”一下:不是那個“話兒”來了吧?

  不對,那個“話兒”發作的時候,不應該是這么個癥狀。

  他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再請脈吧。”

  一個時辰之內,連著請兩次脈。是很少見的,這基本上等于說,上一次請脈,沒整明白,甚至有看錯癥的可能,這于魏吉恩,自然是很沒有面子的事情,不過,他沒有法子,只好同意。

  請過了脈。王守正的眉頭也皺起來了——他也說不出個之所以然來。

  魏吉恩的心里,多少舒服了一點兒。可是,壓力卻一點兒也沒有減少。拿不準病癥,就不曉得該如何下藥——皇上的這個病情,可不像能拖的樣子!

  王守正同樣壓力山大。

  小皇帝這次發病,雖然是魏吉恩先請的脈,但現在王守正也“下了水”,一條船上的人,不能分什么彼此了。何況,他是左院判,太醫院的實際負責人,比起魏吉恩的右院判,責任只重不輕。

  第三天,小皇帝又加上了大、小解不暢的毛病,而且,一直喊“口渴”,喝了水也不管用,說是胸口火燒火燎的,難受。

  慈安真正是慌了。

  此時,宮內、宮外,已經傳得都很厲害了,人們在底下都說,皇上這一次的病,來勢兇猛,不比從前,頗堪憂慮。

  軍機“叫起”的時候,慈安問:宮外邊兒,有沒有什么好醫生啊?

  對于母后皇太后的這個問題,大軍機們都頗感為難。

  “薦醫”不是什么太特異的事情,不過,從沒有皇帝病勢剛起,就從民間往宮里“薦醫”的。一方面,這未免太打太醫院的臉了,另一方面——也是更加重要的,這等于昭告天下,皇帝的病,來勢兇猛,十分嚴重,到了太醫束手無策的程度,這必然會引起人心的進一步浮動,甚至引發政局的動蕩。

  這個意思,關卓凡委婉地向慈安說了。

  慈安也為難了,想了一會兒,靈機一動,說道:“軒軍呢?軒軍里邊兒,該有好醫生吧?”

  “回母后皇太后,軒軍里最好的醫生,都是洋人,這個,似乎于體制…”

  “沒關系,”慈安說,“咱們可以悄悄兒的叫他們進宮來…”

  話一出口,自知大大不妥,趕忙打住,臉兒卻已經紅了。

  叫洋醫生進宮,未必不可行,可是,現在是軍機“叫起”,是最嚴肅的朝堂議政,怎么能夠說什么“悄悄兒的”這種話?

  “母后皇太后眷注皇上拳拳之心,”關卓凡說道,“實在天地可鑒!臣等皆銘感五內!圣躬至重,原不該泥于舊例…”

  “就是,就是!”

  慈安趕忙附和,想了一想,又說道:“這樣吧,‘薦醫’這個事兒,我來下旨,不要你們負責任。”

  這個話,于慈安原是好意,不過聽在大軍機們的耳中,分量就太重了,不由一起把身子向下俯了一俯。

  “臣等豈敢卸責?”關卓凡說,“臣等…無地自容!”

  “啊?哦,我不是這個意思…”

  頓了頓,嘆了口氣,說道:“我就是著急了,有些亂了手腳,你別介意,到底該怎么辦,自然還是要聽你…你們的。”

  說“你別介意”的時候,慈安猶未覺得“你”字有何不妥,說到第二個“你”字,才有所感覺,于是連忙改口為“你們”。

  “母后皇太后體諒,臣等感激不盡!”

  頓了頓,關卓凡說道:“洋醫生入宮,未必不可行,不過,軒軍的醫生,多是看外科的,卻不一定合適——容臣下去仔細尋訪。”

  “好!”

  “皇上的脈案,”關卓凡說,“每一張,臣等都細細看過了,也問過太醫了,臣等之中,亦有略通醫道的…”

  頓了頓,繼續說道:“皇上的病癥,看起來雖然甚重,但卻是許多病都會有的癥狀,單靠這些癥狀,確診何癥,確實不大容易,總要再有一些佐證,才好真正確診。現在就薦醫入宮,只怕眾說紛紜,更加莫衷一是,所以——”

  又頓了頓,說道:“請母后皇太后且寬厪慮,再等上一天、兩天;這一、兩天內,臣等不會干坐著,會抓緊辰光,尋訪名醫,預備‘內廷供奉’。”

  “好,那,你…你們就費心吧。”

  當天晚上,小皇帝連發噩夢,數度哭叫驚醒,手腳還會抽搐痙攣——這都是之前沒有的。王守正和魏吉恩兩個,以及長春宮、太極殿的太監、宮女,一宿不曾安枕,人人都折騰地人仰馬翻。

  這些情況,自然不敢瞞著母后皇太后。

  慈安再也無法“且寬厪慮”了,關卓凡也說,今天之內,就會找齊“名醫”,有中有西,有土有洋,明日一早,就叫他們入宮。

  不過,到了下午,小皇帝高燒、寒戰的癥狀,突然減弱了許多,身上沒有那么疼了,人也有些精神了。

  慈安接報,大喜過望:哎喲,這是要好起來了嗎?

  王守正、魏吉恩兩個太醫,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小皇帝的身上,出現了許多斑塊,這些斑塊,是絳紫色的,且隆了起來,同上一次那種淡紅色的、十分平滑的斑點,大不相同。

  慈安問:“是發疹子嗎?”

  “呃,這個,”回話的是王守正,“回母后皇太后,應該是的…”

  “啊,那就好辦了——你們多費心吧,皇上痊愈之后,我自有賞賜。”

  “呃,謝母后皇太后…”

  慈安對“發疹子”的概念是非常模糊的,本能地認為,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上一次,皇帝不也是“發疹子”嗎?那一次,沒過幾天就好了,龍體上,連一點兒痕跡都沒有留下來呢。

  既然已經確診,又不是什么太嚴重的毛病,薦醫入宮的事兒,就傳旨撤了。

  王守正、魏吉恩兩個,卻沒有這么樂觀。

  “發疹子”有很多種,麻疹、風疹、水痘,還有喉疹——即后世的“猩紅熱”,皇上身上的疹子,到底是哪一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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