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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章 一刀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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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卓凡認為,新疆地域廣袤,遠過陜、甘,我軍入疆之后,分進合擊,各軍之間,距離甚遠,在沒有架設電報線路的情況下,彼此聯絡不易,是很難進行統一指揮的,“如心使臂、如臂使指”,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若定要強求“指揮如意”,反會自縛手腳,延誤戰機。

  對于統帥來說,軍事上的重點,在于入疆之前的規劃,不在入疆之后的指揮,各軍入疆之后,就只能依靠各統軍將領“臨機設變”了。

  因此,關卓凡認為,左宗棠本人親自入疆,形同自動降格為某路軍的統兵將領,意義并不太大。身為西征大軍的統帥,做好整體的軍事規劃之余,他應該留在后方,從事更重要的工作——后勤保障。

  在和左宗棠的溝通中,關卓凡反復強調,進軍新疆,“糧秣不乏,子藥不匱,轉運不絕,實為勝負之第一要務,以弟愚見,猶在臨敵設變、親冒彈矢之上。”

  歷朝歷代,中國用兵邊疆,后勤保障都是君主和統帥的最大的挑戰和最恐怖的噩夢,其難度,其實遠遠超過了軍事作戰本身。

  在不存在任何近現代化的道路和運輸工具的情況下,全部依靠人力和畜力,在短則數月、長達數年的時間內,保證數千里、乃至上萬里之外的數萬、乃至數十萬大軍的一切需求——從吃穿到武器,再加上這數千里、乃至上萬里的路途上,中原人見所未見的惡劣的地理和氣候——嗯,這個事兒,單是想一想,就能叫人發狂。

  還有。最主要的長距離運輸工具——馬,對于中國這個農耕政權來說,最為缺乏。畜養成本最高。

  敵人如果是游牧民族的話,這方面的成本。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在這種情況下,運輸的總成本,幾十倍、甚至一百幾十倍于運輸對象本身的價值,就毫不奇怪了。

  形象點說,就是從后方運一斤糧到前線,要耗糧幾十斤乃至一百幾十斤。

  因此,每一次成規模的邊疆軍事行動,都是對國力和政府組織能力的一次巨大考驗。

  漢武帝兩次征伐大宛。第一次失敗了,敗在了后勤準備不足。不過,必須說明的是,這個“不足”,是相對而言的,如果用兵的對象在國內,或者,大宛的位置,能夠往東邊兒挪一點兒,未必就“不足”。

  問題是——你妹的。大宛距中國當時的統治中心長安,足足有萬里之遙!

  第二次征伐大宛,漢武帝的準備工作就做得十分夸張了:

  “赦囚徒寇盜。發惡少年及邊騎,歲余而出敦煌六萬人,負私從者不與。牛十萬,馬三萬匹,驢橐駝以萬數赍糧,兵弩甚設。天下騷動,轉相奉伐宛,五十余校尉。”

  還有,“益發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置居延、休屠以衛酒泉。而發天下七科謫,及載糒給貳師。轉車人徒相連屬至敦煌。”

  從這些簡單的記載中,我們很難準確統計出。第二次伐宛,到底投入了多少的人力、物力,但基本可以肯定,大半個中國,都被翻了一遍。

  于是,這一次,貳師同學贏了,砍掉了大宛國王的腦袋,帶回了三千余匹駿馬,其中,包括幾十匹所謂的“汗血寶馬”。

  武帝雄才大略,但辦事情一向不經濟,沒什么投入產出比的概念,大舅子李廣利又是一個庸才,如果換一對君臣來辦這個事兒,譬如宣帝和趙充國,未必要費這么大勁兒、花這么多錢,不過,無論如何,不會有什么太實質性的區別。

  第二次征伐大宛的成功,即有賴于漢的雄厚國力,又和當時政府的強大的組織、動員能力分不開。

  組織、動員這個事兒,可不是誰都能做得好的,有錢不會花、花不好的事兒太多了,譬如隋煬帝征高麗。應該說,彼時的中國,國力是可以支持這場邊疆戰爭的,但是,在“組織、動員”上面,楊廣同學卻掉了鏈子,弄來弄去,最終,把自己的腦袋給弄掉了。

  平心而論,煬帝辦成的大事不少,勉強也配得上“雄才大略”四字,他猶如此下場,那些真正的逗比就不必說了。

  譬如前明的英宗,就是這樣一個真正的逗比。土木堡之變,三十萬精銳大軍,根本就是自己把自己給餓垮了,蒙古人不過是最后推了一把而已。英宗和他那個沒卵子的小伙伴,根本就不曉得,什么叫做“后勤”,什么叫做“組織、動員”?這樣的一個逗比,居然在后世的某部電視劇中,變成了一個英明神武的情種——你妹!

  這些史實,左宗棠自是熟知的——當然,不包括那部電視劇。左季高從少年時起,就對“邊事”,有莫大的興趣,對西北的政治軍事,涉獵尤廣、鉆研尤深,以致林則徐認為,“東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左君誰屬。”——林則徐說這句話的時候,左宗棠還不過是一個從未出過仕的舉人。

  因此,左宗棠對關卓凡“進軍新疆,糧秣不乏,子藥不匱,轉運不絕,實為勝負之第一要務”的見解,是高度認同的,慎重考慮之后,他接受了關卓凡的意見,自己留在肅州,全盤統籌糧運軍需,各軍入疆后的作戰指揮,委托給了“總理各營營務”的展東祿,并鄭重聲明,展東祿“相機辦理”,他“不為遙制”。

  不過,進軍新疆的整體作戰計劃,是在入疆前的軍事會議上就定下來了的,一共兩條原則:一,先北后南,即先定北疆,再克南疆;二,先遲后速,緩行速戰。

  先北后南,是因為:

  第一,從甘肅入疆,北疆的路,比南疆的路。要好走許多。

  第二,朝廷在北疆,還有幾個據點。西征大軍入疆之后,可以有所接應。

  第三。北疆的敵人,比南疆的弱,更易打一個“開門紅”出來。這入疆第一戰,對雙方都是很緊要的,我軍的士氣不必說了,南疆的阿古柏,剛剛削平異己,國內人心未定。北疆拿下來了,他那個“哲德沙爾汗國”,自然更加人心浮動,這個時候,由北而南地打下去,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至于“先遲后速,緩行速戰”,所謂“遲”,所謂“緩”,都是指。作戰部隊和輜重糧路之間,決不可兩相隔絕,糧秣子藥沒有跟上來。作戰部隊寧肯停下來等候補給,即,寧肯“遲”,寧肯“緩”,也不可冒進。不然,失去后繼的補給,就算一時得勢,接下來,在新疆那種地理環境中。也幾乎意味著陷入了絕境。

  這個“遲”,這個“緩”。亦指作戰之前,須對敵情和戰場環境進行詳盡的調查。做出周密的部署,謀定而后動。

  一切準備妥當,正式實施作戰的時候,就要“速”了,即火力全開,予敵軍雷霆猛擊,務求一戰全殲,不要打成添油戰,也不要打成擊潰戰——原因呢,前面其實已經說過了,因為后勤補給的緣故,在新疆特殊的地理環境中,長距離追擊,將是一件非常頭痛的事情。

  總之,這個“先遲后速,緩行速戰”,強調戰前準備的重要性,尤其是強調后勤保障的重要性。

  讓我們來看看,關卓凡和左宗棠兩個,是如何如文祥所說,“軍糧轉運,萬里不匱。遍讀史書,歷朝歷代,用兵西域,軍糧供給,無一時絕,無一日乏,如是次進軍新疆者,前所未見!”

  要做到“軍糧轉運,萬里不匱”、“無一時絕,無一日乏”,說一千,道一萬,擺在第一位的,是一個“錢”字。

  不同于現代軍隊的軍費開支、后勤保障,這個時代的中國,作為方面統帥,最主要的工作之一——甚至,可以把“之一”兩個字去掉——是自己替自己籌集、爭取軍費,有時候,這個工作,甚至比指揮作戰還要重要。

  洪楊亂起,幾仗下來,國庫就見了底兒了,從那個時候起,支撐中國軍隊大小規模軍事行動的,就變成了“協餉”,即不經過中央,各省直接向某支軍隊解付錢糧。

  協餉數量的多少,原則上和省份的貧富程度掛鉤,但具體的數目,朝廷一般只在省份和軍隊之間做協調的工作,少做硬性的規定——事實上,你就算做了硬性的規定,人家兩手一攤,說俺就是沒有錢,朝廷也沒有法子。

  對于朝廷來說,能保證各省的“京餉”按時、如數到位,就很好了——皇家的開支、百官的俸祿,全靠這筆“京餉”呢。

  既然在“上頭”那里,“協餉”比不得“京餉”,軍隊的統帥就不能指望朝廷了,就得自己出面,同各省督撫套交情、拉關系,第一,保證已經商定的“協餉”,按時、如數到位;第二,游說對方,提高本省“協餉”的額度。

  “協餉”制度,為敉平洪楊之亂及之后的歷次軍事行動,提供了基本的財政支持,但是,這個制度的副作用,卻是極其巨大的,甚至可以說是致命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軍隊的“老板”,由中央政府,變成了地方政府——原因非常簡單,給我發工資的,是地方政府,不是中央政府。

  地方由此坐大,軍隊由此離心。

  “協餉”制度是中央財政匱乏的“便宜之舉”,但今時不同往日,我不能繼續飲鴆止渴了。

  不然,談何中央集權?談何…“大事”?

  關卓凡下定決心,從收復新疆開始,把這個格局徹底地扭轉過來。

  取消“協餉”,暫時是做不到的,這是因為,這筆錢,地方不掏,就得朝廷來掏,在對現有的財稅制度進行徹底改革之前,叫朝廷來掏這筆錢,不論是閻敬銘的戶部,還是郭嵩燾的顧委會,都還是很吃力的。

  財稅改革,那是傷筋動骨的事情,目下,尚未到條件成熟的時候。

  關卓凡能做到的,是切斷軍隊統帥和“協餉”的直接的聯系。

  這一刀,就從左宗棠西征始。

  前文有過交代,西征的軍費,是關卓凡安排、胡雪巖經辦的“借洋債”。

  經過一番折沖,出借這筆款子的銀團,領銜的銀行,由英國人的匯豐銀行,換成了關卓凡做幕后老板的花旗銀行。不過,領銜的銀行雖然換了,但擔保條件并沒有變:依然是由中國各地的海關做擔保人,向銀團開具“印票”,然后,各省的“協餉”解給海關,由海關代為還款。

  這樣的安排,好處多多。

  第一,銀團不必擔心收不到還款,海關的總稅務司是英國人赫德,各地海關的稅務司也大多由洋人擔任,海關的“印票”,銀行是信得過的。

  第二,各省的“協餉”解給海關,而非直接解給西征大軍,左宗棠呢,是從銀行拿錢,而非從各省督撫那兒拿錢,“協餉”雖然還是“協餉”,卻不和左宗棠發生直接的關系。

  如此一來,軍隊統帥和“協餉”的聯系,便被切斷了。

  這一刀砍了下來,別人不說,左宗棠本人,可是以手加額!

  左宗棠一向自稱“生平以用餉為憂,爭餉為恥”——這個話,半真半假,“以用餉為憂”是真的,以“爭餉為恥”,就不見的了,若真的以“爭餉為恥”,就不會“英雄欺人”,為了廣東的餉源,將兒女親家郭嵩燾,從粵撫的位子上擠走了。

  不過,那是“爭餉”,更多的時候,是“求餉”,不但要向督撫求,還得向藩司求,俺這個陜甘總督、三等侯,論爵銜,早已是超品了,卻還要向從二品的的藩司賠笑臉,那是什么味道?

  求到了還好說,問題是那幫子鳥人,一個個“深藏若虛”,常常是求來求去,啥也沒求著,白腆了俺這張老臉了!

  現在,好,好,痛快,痛快!

  當然,關卓凡這么做,朝廷的責任——其實也就是他自己的責任——就重了,原先軍隊統帥和督撫們扯的皮,就該他自己去扯了,不然,協餉不能按時、如數解給海關,洋稅務司們可就有意見了。

  不過,關卓凡不打算扯什么皮,他的對策很簡單,將“協餉”調升到和“京餉”一個地位,不能按時、如數解交的,該降級的降級,該撤職的撤職。

  (四千一百字大章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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