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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章 入我之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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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彭玉麟臉上微微抽動的肌肉,關卓凡曉得,自己的話生效了。

  “雪翁,愚見這個‘防’字,只能是‘海防’,不能是‘江防’,‘海防’一失,‘江防’便形同虛設!”

  “海防,江防…”彭玉麟低聲喃喃。

  關卓凡侃侃而談:“其實,莫說‘江防’,就是‘海防’——如果單靠‘海防’,也是不夠用的!這擺在第一位的,不是‘海防’,須是‘海戰’——打得贏‘海戰’,才談得上‘海防’!若不能和洋人在大海上爭雄,御敵于國門之外,沿岸炮臺,建得再牢靠,火力再犀利,究竟挪不了窩,究竟是人家的靶子!人家今兒打不下來,明兒再來,總有打得下來的一天!

  彭玉麟渾身一震。

  “我記得,”關卓凡繼續說道,“魏默深著《圣武記》,說‘自上世以來,中國有海防而無海戰’。嗯,‘上世’二字極妙——‘上世’,老黃歷了,該翻篇兒了!”

  頓了一頓,關卓凡凝視著彭玉麟,用極誠懇的語氣說道:“雪翁目光如炬,洞若觀火,只消把眼光放遠些——放到長江的出海口,再遠些,放到大海上,一句話,放到國門之外,就什么都明白了!”

  彭玉麟臉上神色變幻,過了半響,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王爺的諭示,我是駁不了的。可是,若果真如此,各江各湖的水師——包括長江水師,也包括綠營水師——還有什么用處?豈非…都可以…裁掉了?”

  關卓凡哈哈一笑:“雪翁說哪里話來?怎么會沒有用處?剿除水匪,巡防緝盜。平靖江湖。維護商旅。救援船難,不都是他們的活計?只不過,打大仗,從今以后,確實不再是他們的差使了!”

  “這…若一旦國家有事——呃,我是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國家有事——則何以應對呢?”

  彭玉麟口中的“國家有事”,指的是洪楊一類的大規模內亂。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海軍呀!海軍有‘冠軍號’、‘射聲號’一類艨艟巨艦,可遠洋爭雄;也有‘伏波’、‘超海’一類‘標準巡洋艦’,可橫行內河。接下來,還要購入更多適合淺水作戰的艦船的!所以——”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若一旦國家有事,自然是海軍為主,其余水師為輔,彼此協力。剿平逆亂。”

  彭玉麟不出聲了。

  “還有,”關卓凡又是微微一笑。“雪翁睿見,以國家目下之情形,異日再冒出一個洪秀全來,到底有幾分的可能呢?”

  彭玉麟心頭一震,緩緩說道:“君臣同心,勵精圖治,氣象一新,再出來一個洪秀全——”

  他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一分的可能也是沒有的。”

  關卓凡點點頭,說道:“既如此,內河水師之擘畫規制,就沒有必要以‘國家有事’為本,而是要以‘剿除水匪,巡防緝盜,平靖江湖,維護商旅,救援船難’為本!”

  頓了一頓,說道:“就連‘水師’這個名字,嗯,大約也要改上一改。”

  “不叫‘水師’?那…叫什么?”

  “‘水警’——出警入蹕之‘警’。”

  “水…警?”

  “是。‘警’為‘警察’之略,‘察’,即‘察察為明’之‘察’。”

  “警…察,警察,警察…”

  彭玉麟低頭,默念了幾遍,抬起頭來,說道:“我記得,《金史》中有載:諸京巡警院使一員,正六品,掌平理獄訟,警察別部,總判院事’——這里面的‘警察’…”

  關卓凡眼睛一亮,說道:“雪翁淵博!意思仿佛了!”

  頓了一頓,又說道:“這個‘警察’,大致就是步軍統領衙門的角色了。”

  近現代的警察,和清朝的步軍統領衙門,其實頗有不同。不過,姑且先這么說著吧,一來,便于彭玉麟理解;二來,拿步軍統領衙門比他的長江水師,聽在耳中,也舒爽得很,總不成說“大致就是縣衙的‘快班’的角色”?

  “三班”——皂班、快班、壯班,在《大清律例》中,可是“賤籍”,子孫三代不得入仕的。

  果然,彭玉麟的臉色,舒展了開來。

  “名不正則言不順,”關卓凡說,“言不順則事不成!‘水師’二字,意思含混得很,實有正名之必要——海面上的水師,已改了‘海軍’;河面上的水師,接下來,就要改成‘水警’。”

  “總之,江河湖海上的事兒,‘海軍’負責打仗,‘水警’負責治安,各司其職,各得其所。‘國家有事’之時,則海軍為主,水警為輔,彼此配合,相互協作,共赴王命。”

  彭玉麟點了點頭,說道:“王爺擘畫明白,玉麟…欽服。”

  “這么說,”關卓凡含笑說道,“咱們…成交了?”

  說著,右手伸了出來。

  彭玉麟曉得,這是洋人的“拉手禮”,一拉上了,就有“一諾無辭”之意。這是“平禮”,王爺以此禮相待,自然是推重自己之示,也透著十分的親切,不過,更包含著不容反悔、不容推脫的意思。

  其勢亦無法再推脫了。

  彭玉麟終于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關卓凡的手:“玉麟…唯王爺馬首是瞻。”

  關卓凡哈哈大笑。

  他是真正得意了。

  關卓凡認為,設立長江水師,安置湘軍水師“有功員弁”之外,另有一層永不會對人言的極深刻的意思,彭玉麟未必有,但曾國藩未必沒有——就是:擁兵自重。

  并不是說曾國藩真有什么“不臣之心”,更不是說他有造反的打算,而是在這個時代,任何強大的政治勢力,都必須以相當的軍事實力作為后盾,曾國藩作為“湘系”的領袖,為維護“湘系”的整體利益,他必須保證“湘系”手中掌握足夠的軍事力量——這個軍事力量,必須聽命于“湘系”,半獨立甚至獨立于朝廷。

  這樣,朝廷在謀劃“削藩”的時候,就不能不有所顧忌,“湘系”利益受到的損害,就可以局限在一個可以容忍的范疇內。

  可是,關卓凡卻不能夠容忍,中國大地上,還留有一支他指揮不動的武裝力量。

  如果這支軍隊力量有限,躲在哪個偏僻的犄角旮旯,關起門來自個兒過日子,無足輕重,也還罷了,可實際情形卻剛剛好相反!

  長江水道是中國東西方向的最重要的大動脈,而長江流域,又是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長江水師控扼整條長江水道,真正叫“坐斷東南”,關卓凡的感覺,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難受。

  真是嬸可忍叔不可忍呀!

  曾國藩選擇放棄陸師,保留甚至加強水師,第一,自然是因為戰爭結束,沒有足夠的保留陸師的理由,而水師,卻是“填補了國家防務的空白”——原先的長江上,并沒有建制統一、指揮體系貫通的部隊——有足夠的不予裁撤的理由;第二,就是如上文所言,控制長江水道具有極其重大的戰略意義了。

  原時空,朝廷幾次打算裁撤長江水師,但每次“湘系”都極力反對,朝廷竟是一直拿這支水師無可如何。其余部隊,走馬燈似地換來換去,唯有這支長江水師,從來沒動過窩,終于持續到清朝滅亡,算是“相始終”了。

  本時空,長江水師組建短短兩年之后,就在關卓凡手上“化整為零”了。其人員雖然暫時得以保留,但建制徹底打散,彼此不相統屬,而且,頂頭上司換了人,再不是自己人管自己人了,獨立王國煙消云散,實際上,已基本等同“裁撤”。

  最妙的是,還不必關卓凡親自動手——彭玉麟“巡閱長江水師”之后,就會上奏,除參掉黃翼升和一大批不法將弁外,另上呈長江水師“改制”之章程,請求御準。

  自然是“照準”的。

  長江水師“改制”之后,全中國范圍內,軒軍和改編的綠營之外,建制部隊中,數量、戰力都可觀者,只剩下西北的左宗棠部了。但是,和左宗棠平洪楊時的“楚軍”一樣,西北靖定后,這支部隊就要裁撤,不在朝廷的“經制”部隊之列了。

  軒軍,是我的手創;綠營,經改編而由我控制。

  天下,漸入我之轂矣。

本字幕由XY字幕組提供,awsqbc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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