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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章 英雄氣概美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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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卓凡在上海要見的人很多,其中最緊要的一個,也是他第一個要見的,是彭玉麟。

  彭玉麟僅比關卓凡早兩日到達上海。到埠之后,聽說關卓凡已自天津浮海南下,便謝絕一切酬酢,閉門靜候。連署督兩江的趙景賢登門拜訪,都被擋了回去,只給了句話:“神交既久,忝屬知己,無效俗輩之態。”

  被彭雪琴引為知己,自然是要臉上放光的;但同時,又被當做后輩不大客氣地教訓了一番,這個閉門羹,吃得實在很有味道。趙景賢本在揚州督辦鹽務,為了招呼彭玉麟,提前趕回上海,卻也只好苦笑而返。

  關卓凡一俟抵滬,便派圖林持了自己的名刺和事先備好的帖子,到彭玉麟下榻的公館,請彭玉麟次日過府相見。

  彭玉麟原本是要次日親至清雅街投貼的,萬沒想到關卓凡動作如此之快,竟搶在了自己的前頭。這雖然是禮遇的表示,但他奉詔而來,按朝廷體制,自應主動求見上官,現在倒了過來,不由心下頗為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彭玉麟整肅衣冠,打轎往清雅街而來。

  到了清雅苑,帖子遞了進去,過不多時,中門緩緩打開,彭玉麟心中大大一跳:開中門?竟禮遇至此?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小跑7∫著過來,先打了個千兒:“給彭大人請安!”

  直起身來,說道:“王爺吩咐,彭大人的轎子,請由中門一路抬了進去。”

  彭玉麟又是大大一怔。搖了搖頭。說道:“這個可萬萬當不起!”

  張順笑著說道:“王爺就是這么吩咐的。彭大人不必客氣。”

  彭玉麟正色說道:“這不是客氣。煩貴綱紀回稟王爺,國家體制,雖王爵亦不得輕擅,玉麟何人哉?敢僭越逾格至此?”

  頓了一頓,說道:“王爺禮遇,彭某心感,我就走進去好了,轎子是無論如何不能走中門的——要不然。就擱在外墻的墻根罷。”

  那怎么可以?張順只好叫人開了右側門,將轎子抬了進去。

  彭玉麟便由張順陪著,由中門走進了清雅苑。

  張順一邊走,心里一邊嘀咕:什么“雖王爵亦不得輕擅”,這可是連王爺也掃進去啦,這個彭玉麟,嘿嘿,還真是名不虛傳。

  進了二門,遠遠地便看見關卓凡輕袍緩帶,在二堂滴水檐下含笑立候。

  彭玉麟快步走上臺階。下跪行禮。

  關卓凡坦然受了他這一禮,然后伸出雙手。親手將他扶了起來。

  咫尺之間,看得清楚,這彭玉麟,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但面容清癯,劍眉星目,眼中神光閃爍,炯炯逼人。關卓凡禁不住心里暗喝一聲彩:好個美男子!襯得起他纏綿千古的那段情愫!

  “英雄氣概美人風,鐵骨冰心有誰同?”關卓凡握著彭玉麟的手,慨然說道,“雪翁,仰慕已久,終得識荊,真正大慰平生!”

  彭玉麟目光霍的一跳。

  他立志畫十萬梅花,每成一畫,必自題一詩,無一雷同。“英雄氣概美人風,鐵骨冰心有誰同?”即出于他的一首詠梅詩,算是他最自得的詩句之一。只是這些詩作,彭玉麟向來只自澆胸中塊壘,少公之于同好,更未刊行,想不到軒郡王竟然曉得!

  “慚愧,鄙陋之作,有污王爺耳目。”

  “雪翁,‘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也’!這兩句詩,百世之下,有人吟詠起來,必依舊蕩氣回腸!”

  彭玉麟心頭火燙,連眼眶都微微的熱了。

  “英雄鐵骨”自然是他彭雪琴,“美人冰心”自然是他的竹賓,他的梅姑。可是,知道他的心事的人不在少數,但在他面前,有哪個敢、有哪個會拿這個說事?

  彭玉麟其實是世上第一等至情至性之人,這段蝕心刻骨的悲情,深埋心底數十年,除了一幅又一幅的梅花,再無可資排遣之道。中夜縈心,免不了一次又一次,咬碎銀牙,淚濕衣襟。

  數十年來,當了他的面、大聲稱頌這段情愫的,關卓凡是第一人。彭玉麟聽在耳中,那種痛快,無可言喻,真正是直抉心底!

  “王爺太過譽了。”彭玉麟按耐住激越的心情,以盡量平靜的聲音說道,“孟子這幾句話,說的是伯夷、柳下惠——都是圣人,孟子推崇備至,許為‘百世之師’,彭玉麟再狂妄,也不敢比肩的。”

  “伯夷、柳下惠算‘圣人’?”關卓凡放聲大笑,“論起為國為民,至情至性,他們兩個,究竟哪一點比得上雪翁?”

  好家伙,這睥睨伯夷、柳下惠之余,連孟子都刺了一下子,且硬把彭玉麟往“圣人”的位子上按,彭玉麟確實“再狂妄”,也不能認的。

  一時之間,他不曉得該說什么好,滯了一滯,說道:“白首如新,傾蓋如故!玉麟有幸!玉麟有愧!”

  很好,如此說來,就這么一小會兒,咱們倆就成了“知己”啦。

  關卓凡伸手肅客:“雪翁請!”

  “王爺請!”

  落座上茶之后,關卓凡微笑說道:“雪翁,先給你說個笑話兒——惲次山寫信給我,抱怨你來著。”

  彭玉麟微微一怔。

  惲次山,名世臨,字季咸,號次山,時任湖南巡撫。

  離湘之前,彭玉麟剛剛跟惲世臨打過一次交道。

  “賜金放還”之后,彭玉麟一直住在原籍衡陽,逍遙林下,讀書戲墨,優哉游哉。惲世臨由省城長沙,跑到衡陽,滿面春風,說是“專程過來看望雪翁”。

  這當然是假話。

  惲世臨接到了欽命彭玉麟“巡閱長江水師”的廷寄,他生怕彭玉麟不肯出山,自己既然做著湖南巡撫,彭玉麟就是自己的“部民”,如果彭玉麟和朝廷僵住了,自己這個“老公祖”,免不了要遭受池魚之殃——“上頭”一定埋怨自己不會辦事。

  因此,他專程跑到衡陽來“請駕”。

  當然不敢硬催。惲世臨扮出一副打抱不平的樣子:“雪翁,朝廷也太能支使人了!你這才過了幾天清凈日子?唉,又得鞍馬勞頓,出沒風波了!不過,你若不急于成行,不論上頭怎么催,都歸我去敷衍!”

  彭玉麟看了廷寄,沉吟說道:“次翁盛情可感。不過,旨意是要我到上海,面稟軒郡王,聽取進止。王爺的行程是定好了的,我這兒不能拖,不然就耽誤正事兒了。嗯,我…后天就上路。”

  惲世臨大喜:早知道你這么痛快,我費這老鼻子的勁兒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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