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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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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氏所感覺的不對頭,倒不是嫌關卓凡這段日子到自己房中的時候少了,而是他精神上和身體上表現出來的微妙倦怠,很容易被最親近的人所感知。

  “年下進給宮內的銀子,一共是三萬兩。”年后盤賬,白氏把最后一筆也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了。

  “這些事,何必非要扯著我說?”關卓凡笑著說道,“家里的事,有你管著,我放一百個心。”

  “話不是這么說,”白氏搖了搖頭,微笑道,“到底你才是一家之主,有些事,你要是懶得去管,別人可替不了你。”

  關卓凡不笨,把白氏話外的意思,多少聽出了一點。

  “雙雙,你這是說的什么?”他笑嘻嘻地說,“最近外頭事情忙,家里的事,是‘辦’的少了點,今兒晚上我來補上!”

  “好稀罕么?”白氏輕輕啐了一口。她要說的是正事,關卓凡拿風話來打發,她卻不肯讓他輕松蒙混過去。

  “要說忙,是夠忙的,里里外外都操心,能不忙么?”白氏看著他的臉,溫柔地說道,“這陣子你大約是沒照過鏡子——連形容都清減了,你好歹得知道心疼心疼自己的身子骨。”

  “是么?”關卓凡一愣,不自覺的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每次在呂氏那里行樂,不弄上兩回三回,是再不舍得離開的,人能不瘦么?只是白氏的話雖然語帶譏諷,但溫溫柔柔地說出來,聽著并不覺得如何刺耳。

  “卓凡,我一個婦道人家,原也不懂得許多大道理。”白氏嫻靜地說,“只是跟你的日子久了,你的風流性子,有什么不知道的?可有一條,你從沒讓女色這兩個字占了心去。就算是當初最膩著我們姐倆的時候,也從沒耽誤過自己的正事,因此我說你你關三爺是好漢子,真英雄!”

  從沒聽白氏說過這樣的話,此刻鋒芒一露,倒把關卓凡聽得呆住了。

  “現在天下的事,都是你關貝子管著。除了太后,就數你最大。你做到這么大的官,不要說三妻六妾,就是再多養幾個女人,旁的人也不能說什么。不過我聽說,你現在下朝越來越早。可看你回家的時候,卻是越來越晚,那些到府里來辦事的官兒,天天把花廳都擠滿了,卻再也見不著你一面的——這些事,有沒有呢?”

  “這…”關卓凡無言以對,強笑著說道。“雙雙,怎么沒來沒由的,說起這些了?”

  “自然有來由,還有一條我不曾說,”白氏的臉上,微帶赧色,咬了咬牙說道,“我和明氏。原本都是你嫂子,跟了你,也不是什么有臉的事情。不過這個府里的家法大,大門一關,誰也不敢亂嚼舌頭,羞人的事做了也就做了。外面的事,跟家里可就不太一樣了。說到底,她生得再好看,好歹也是你嬸娘啊。”

  關卓凡當場鬧了一個大紅臉——呂氏的事,冇他不曾向白雙雙說過。但亦猜得到她會有所耳聞,心照不宣罷了,沒想到此刻她忽然說出來。不過白氏畢竟是自己最親近的那個人,既然已經提起來了,關卓凡也不愿意再欺瞞她什么。

  “也不能算是什么正經嬸娘…”他定了定神,由這句話開始,把呂氏的經歷向白氏說了一個大概,末了想了想,笑著加上一句:“若論顏色,也未見得就壓過了你去。”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說的不是這個。”白氏柔聲道,“這個女人,跟過長毛頭子,也跟過你勝四叔,照你說的,還跟過那個德都統,他們的下場可都不怎么好,都是敗了事的。卓凡,你可要當心!”

  “你是說,她的命硬,會尅夫?”關卓凡一笑,以為白氏又要跟慈禧一個說法了。

  “不是,她的命再硬,也硬不過你。”白氏堅決地搖著頭,極認真地說道,“你有老天看顧,是天底下命最硬的人,誰也別想尅了你去!”

  關卓凡心中感動,握了她的雙手,問道:“既然不是,那你還擔心什么?”

  “有一類女人,倒不是說有多壞,可憐人罷了,只是天生的媚到了骨子里,男人一沾上,便欲罷不能,在她身上,花了無數的錢來討她歡心,耗了無數的時光來行那個樂子,卻把該辦的正事,都丟在了腦后。”白氏把雙手任由關卓凡握著,顫聲說道,“我沒見過呂氏,不知道她是不是這樣的人…卓凡,你要好好想清楚了,她前頭那些男人,都是怎么敗的。”

  沒想到白氏有這樣一番大見識!關卓凡腦子里亂亂的,還沒理出個子午寅丑,卻聽見圖伯在門外咳嗽一聲。

  “爺,內務府的周家玉周老爺,說有機密的事情要稟報,無論如何也要見貝子爺一面。”

  圖伯已經去傳人了,關卓凡坐在書房的靠椅中,暗自琢磨著這個周家玉。

  無論如何也要見自己一面?他皺著眉頭想,這原本是個極機靈會來事兒的人,怎么也沒上沒下的,口氣變得這樣大了?

  想想這個周家玉,也真有緣分,最早是在英法聯軍進城的時候,那個印度兵從他府上搶走的一包金銀,成了自己起家的資本。而上次自己從江蘇回京,辦理軍費報銷,又是周家玉特意登門替自己出了主意,比照京營部隊的舊例,省下了原本要被盤剝的六萬兩“部費”。

  為了這個緣故,自己已經幫他從戶部調任了內務府,品秩也從五品晉了四品。這一回他來,又是為了什么?他一個四品的官,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機密要稟告了?

  關卓凡心里還在猜度,周家玉已經到了,進了書房的門,就在門口遠遠地請下安去。

  有“鄰居”這一層故誼,關卓凡倒也沒擺架子,一邊請他起身看茶,一邊笑著稱呼他的字:“寄瑕,有日子不見,真是愈發富態了,家里都還好么?”

  “不敢當,”胖胖的周家玉誠惶誠恐地說道,“托貝子爺的福,一切都好。”

  關卓凡要示人以從容,笑著點點頭,并不開口動問他的來意。周家玉卻是個乖巧的人,自然知道關貝子沒有功夫跟他嘮閑嗑,于是立刻便把來意說出來了。

  “我在內務府,聽到一個消息,”他惴惴不安地說道,“說是西太后跟前的那位安總管,要對貝子爺不利。”

  安德海要對自己不利?關卓凡在心中一怔,不過并沒有在神色上表現出來,只是緩緩點著頭,表示鼓勵,等著他說下去。

  明山跟他的文大爺所說的一番話,到底還是慢慢地透了出去,不過所流傳的范圍,也只是在內務府中層的那些老爺之間。凡是聽說過此事的人,無不把“小安子要對付關貝子“,當做一個天大的笑話來聽,茶余酒后說起來,盡有把眼淚都笑出來的。

  只有周家玉,卻不把這視為一個玩笑。他在戶部跟底下的胥吏打過十幾年交道,深知這些人心黑皮厚,手眼通天,一旦使起壞來,往往連一品二品的堂官們亦拿他們沒有辦法,小鬼跌金剛的事絕非奇談。何況安德海是西太后身邊的人,破壞力更是不可估量。

  關卓凡聽完,先是搖搖頭,繼而又點了點頭。周家玉心里打鼓,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關貝子終于開口了。

  “寄瑕,你能冇特地來跑一趟,承情之至!”關卓凡說道,“另外,那個明山,也請周兄替我稍加留意。”

  有這一句就夠了,周家玉大喜過望,嘴里說著“理當效犬馬之勞”,連連躬身,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他卻不知關卓凡的點頭,只是禮貌上的敷衍,而前面的搖頭,才是心中的真實想法——關卓凡對周家玉所說的話,大不以為然。

  在修園子這件事情上,他駁了安德海的面子,安德海大約很不高興,這是可以猜得到的,他亦有考慮,做適當的彌補來安撫安德海。然而不高興歸不高興,若說是安德海會走上跟自己決裂的道路,甚至于要跟自己斗一斗,這就未免太過匪夷所思,周家玉所聽見的,多半是謠言。

  退一步說,即或不是謠言,而是確有其事,可是說起“斗一斗”這種事情…

  就憑他安德海?

  關卓凡搖頭一哂,拿起茶杯閑閑地喝了一口,在抽斗里找了一會,翻出一封信來,仔仔細細地看了兩遍,這才揚聲把圖伯喊了進來。

  “爺,您吩咐。”圖伯躬身道。

  “嗯,”關卓凡沉吟著說道,“你替我叫張順到書房來一下。”

  張順是四天以前從上海到京的,除了帶來了扈晴晴和婉兒的家書,還帶了不少南邊的各色特產,以及洋場上的新鮮東西,孝敬府里的“嫂子”。白氏和明氏的心思,卻不在這些東西上,而是捉住了張順,問上海納兩位姨太太的情形,而最為關心的,自然是婉兒肚子里的孩子。

  不過張順此來,其實負有更重要的使命。他帶來了楊坊的一封密信,信里面所說的,是近來江蘇官場上的一件奇事。無巧不成書的是,這件事,恰恰又與安德海相關。

  這真是“正想睡覺,就有人送來了枕頭”,關卓凡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安德海的這個把柄,該如何處置,他還沒有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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