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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跟他斗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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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命大臣的名單,確實是由肅順所進擬的,但既然經過了大行皇帝的同意,那就誰也不敢再說什么。可是這份名單,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不僅冷落了最有資格的恭王,而且名單中沒有任何一名帝系的近支親貴。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才把身為大行皇帝姐夫的六額駙景壽,放進了名單中,拿來搪塞天下悠悠之口。

  這樣一來,不僅清議都在為恭王抱不平,而且帝的勢力,也自然而然地向恭王身邊集合,讓恭王的實力又有了進一步的增長。但恭王也有一樁頭痛的事,那就是苦于沒辦法與兩宮太后建立聯系——要推翻肅順,必須取得兩宮的支持與諒解。雖然一向聽說兩位年輕的太后與肅順不睦,特別是西宮太后,在還是懿貴妃的時候,就曾與肅順發生過很大的齬齷,但現在世易時移,不知她們對作為顧命大臣的肅順,觀感有無改變?

  “東太后,西太后”的說法,是從宮里流傳出來的,起因是慈安太后搬進了煙波致爽殿旁邊的東暖閣,而慈禧太后搬進了西暖閣,宮里頭的人,為了方便,在私下里便稱呼“東邊兒的”,“西邊兒的”,逐漸形成了這個說法。

  湊巧的是,當恭王為無法聯絡兩宮而苦惱時,兩宮太后,也正為無法聯絡恭王而苦惱。

  “關大哥,”安德海還是在西角門的老地方請關卓凡吃飯。國喪期間,不敢用酒,因此兩個人坐在包間里,都只是喝茶,“肅順是越來越囂張了,今天又害主子生了好大的氣。”

  自從兩次帶關卓凡夜見懿貴妃,安德海對待關卓凡,更是與眾不同。雖然不知道懿貴妃究竟對他說了些什么,但關卓凡是“自己人”,肯定毫無疑問。

  “哦?”關卓凡故作驚訝,他很想聽聽是什么事,“肅順在太后面前,還敢這么大膽?”

  “我看他壓根就沒把兩位太后放在眼里。”安德海恨恨地說,“就連年號,也敢擅定!”

  新君登極,照例要改元,新的年號,該由顧命大臣提出幾個備選,再請皇太后圈定。而肅順不知是一時忘了,還是根本沒把這個規矩當成一回事,徑直把新年號寫進諭旨,只待兩位太后用過印,就要頒行天下。

  新年號寫的是“祺祥”,文意的好壞先不去說,這樣藐視太后,卻為多少通曉幾分政事的慈禧太后所不能接受。

  “先帝在日,也是這個規矩么?”慈禧太后看了一眼慈安太后,將諭旨向外一推,緊緊盯著肅順說。

  肅順一時語塞,沒想到被她捉住了漏洞。但他并不引以為咎,而是立刻便講出一番大道理,從民生凋敝談到國庫空虛,從江北的捻匪談到江南的“長毛”,強調現在人心惶惶,早定年號可以有利于穩定政局。口沫橫飛地說到后來,干脆讓人取來一個布包,打開一看,是六枚錚光瓦亮的嶄新母錢,上面是“祺祥重寶”四個字。

  “太后請看,這是錢樣子!”肅順指手劃腳地說,“只要年號一頒,新錢立刻就可以開鑄通行,民間的物價,也就可以穩定下來了,這難道不是一件大好事?”

  這等于是在反詰太后,語氣可以說是無禮已極。他所說的一番道理,雖然不錯,但卻始終彌補不了那個漏洞:擬幾個備選的年號請太后當面圈定,又能花費幾刻鐘的時間?何以敢自作主張,連新錢的模子都做好了?這樣赤裸裸的蔑視,就連忠厚的慈安太后,也覺得實在不像話。

  然而事已至此,竟沒辦法不聽他的,終不成把新錢的模版毀了重鑄?只得忍氣吞聲,在諭旨上矜了印,回到宮中,自然大罵肅順可惡。

  “肅順可惡!”關卓凡聽完,當然也要做這樣的表示,“難道就沒辦法治治他?”

  “兩位太后都說,要治他,非恭親王不可,”安德海壓低了聲音說道,“只是不知道六爺是什么個打算,竟是一點聲息也沒有。”

  我倒知道,關卓凡心中苦笑。他現在的處境,甚為尷尬,明明兩頭都視他為自己人,他卻偏偏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做這個牽線搭橋的紅娘。

  自己是恭王派在熱河的臥底,而且一臥就是半年。恭王有這樣的心術,如果自己向太后明言,那兩宮以后對恭王會是個什么觀感,難說得很,對自己也不見得是個好事。

  而自己緣何能取得太后的信任,就更難向恭王一方啟齒——難道還能跑去對曹毓英說,自己跟年輕的太后之間,曾有過兩夜風流?

  “唉,難。”關卓凡不自覺地搖搖頭。

  “是啊,真是難。”安德海卻誤會了他的意思,悄聲說:“主子跟東邊兒說,實在不行,就要逼一逼六爺了。”

  “哦,怎么個逼法?”

  “說是要找個御史上折子,獻議垂簾!”

  “這…”關卓凡大驚失色。

  找人公開獻垂簾之議,是慈禧太后想出來的一著狠棋。自從她得到了大行皇帝賞下的那一方印,她的自信心便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這是源于肅順的失誤。在如意洲的那一次,他錯判了咸豐的意愿,貿然提出來按“鉤弋夫人”的例子來處置懿貴妃,手段太烈,引起了咸豐極大的不安。雖然還不至于影響到咸豐對他的信任,但咸豐警惕到未來可能發生的慘變,終于在臨死前做出了這樣的重大安排。

  給皇后和懿貴妃的印,不是拿來看的,而是實實在在代表了最高的權力——凡是顧命大臣擬就的諭旨,不經兩位太后用印,則視為無效。這等于是咸豐的遺命,為當時在場的王公大臣眾目所見,即使跋扈如肅順,也是不敢不承認的。問題在于,太后是否有權更動諭旨的內容?太后和顧命大臣之間,已經為此發生過幾次激烈的交鋒,但在肅順的高壓之下,結果都是以顧命一方的勝利而告終。

  “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那這兩方印章,還有什么用?”一向生性平和的慈安太后,被氣得掉下了眼淚,“不等于把咱們就當成擺設了么?”

  “姐姐說的是,”慈禧太后趁機說,“所以得想個法子,逼著老六他們,出來說話。”

  慈安太后知道,她說的法子,就是那個“垂簾聽政”的折子。

  “妹妹,我還沒弄明白。”慈安擦了擦眼淚,抱歉地說,“咱們現在不是也在聽政嗎?說要‘垂簾’,就是加一道簾子么?”

  都是“聽政”,卻大不相同。慈禧便向她解釋,現在的聽政,是只能見顧命大臣,而垂簾聽政,太后則可以召見所有的外官,這樣一來,肅順就不能再一手遮天。

  “可是垂簾聽政,肅順他們能同意嗎?”慈安提出了疑問。

  自然是不會同意的,但慈禧的用意,原也沒指望他們會同意。

  “把水攪一攪,”慈禧說,“就算千年的老鱉,也要讓他冒頭。”

  這又是指的恭王了,話雖然不好聽,但道理是有的。這個折子一上,兩宮便可以借機讓京中的恭王,明白她們對肅順不滿的態度。

  “也好,”慈安太后欣然點頭,“肅順這樣跋扈,也該有人來說一說。”

  “是啊。”慈禧嘴上答應著,心里卻得意地想,一旦真的跟恭王取得聯絡,那就不僅僅是“說一說”的事情了。不過這一點,先不忙揭破,以免嚇到了老實的慈安。何況,有這兩方印在手里,即使恭王仍然不肯出頭,她也準備了一記更厲害的殺招,來對付顧命大臣。

  不是不許更動諭旨么?到時候,她打算干脆直接在那個奏折上矜印,公然表示接受所請。肅順能有多厲害?偏要跟他斗一斗!

  然而,年輕的慈禧,畢竟還是缺少了實際政務的歷練,沒能夠想到,自己這個貿然的舉動,必然招致顧命大臣的強烈反擊,造成致命的后果。

  關卓凡的大驚失色,為的就是這個原因——這哪里算是政治斗爭?簡直就是兩位年輕的太后,在跟肅順鬧意氣。若是以為掌握了兩方印章,就可以為所欲為,那就不免大錯特錯了。印章所代表的,只是名分,想轉化為真正的權力,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絕不是一道諭旨那么簡單的事情。

  他冷靜地想了想,現在他即使通過安德海,對兩宮有所勸諫,慈禧也絕不會聽從——畢竟自己只是一個五品的軍官,要說在朝務上能有什么見識,任誰也不會相信。

  說不得,只好救她一救了。關卓凡心想,且不說她以肉身布施,如意洲上那兩晚的情分,只論不能讓大事毀于一旦,自己便有非出手不可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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