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笑到蓉城第三天,距離蓉城最美女孩節目海選還剩下最后一天。
午后,一場豪雨正將蓉城的街道洗刷一新,終結了連rì的桑拿高溫天,空氣中彌散著清涼的味道。空曠的人民廣場上,許三笑渾身濕透,站在樹下,雙手撐開一件淺綠色T恤衫,在為蘇麗娜遮擋風雨。唇角掛著淺笑,談笑自若,將身后的疾風驟雨視若等閑。
蘇麗娜站在T恤下邊,身上幾乎沒有被淋濕。在她的臉上看不出多少情感波動,內心卻早已被感動充盈。這個小男人也許是個十足混蛋,但至少是個有情有義的混蛋。他的風度不體現在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舉止上,他也不會進退自如嫻熟的駕馭感情。唯有這份愛護和尊重卻是發自內心的,勇猛執著呵護于心。
風雨漸止,蘇麗娜的心中隱隱不舍,恨不得這雨多下一會兒才好。
“雨停了。”許三笑收起T恤,抖抖頭發上的水,抬頭看了一眼天,道:“賊老天,偏趕上今天下雨。”
蘇麗娜說:“你也夠傻的,車就停在一百多米外,咱們去車里躲一躲不就行了?干嘛非要在這里淋雨。”說著,從包里拿出手帕來為許三笑擦掉額頭上的雨水。一邊擦,一邊會禁不住去想,不知道這副身板曾經為多少女子遮風擋雨。一動這念頭,立即想起了米粒兒,滿胸的柔情和綺念頓消。暗道了一句,冤孽。
許三笑對她的心思渾然不覺,說道:“今天約見的這個人對我有些看法,我哪怕有一點沒按約定做,估計他都不會出現。”
正說著,廣場外駛來一輛車,門一開,身著明黃唐裝,氣蘊飽滿的嚴朝輝走下車,大步流星向這邊走來。
蘇麗娜驚訝的看著,道:“原來是嚴老師。”接著疑惑的看了許三笑一眼,擔憂的想:“這件事上嚴老師一位退休教授能幫到多少忙?”
許三笑沖她微微一笑,語含深意的說道:“嚴老師一直是個很低調的人。”
嚴朝輝走到近前,聲音洪亮,若有所指說道:“唉!怎么淋的這么濕?要是記得我教你的出門看天謀定后動,隨身帶把傘就不至于如此了。”
許三笑說:“一場急雨,出乎了預料,年輕,氣血旺,這點雨還不能把我怎么樣。”
蘇麗娜向嚴朝輝躬身施禮,道:“嚴先生,您好。”
嚴朝輝客氣的還了一句你好,然后笑瞇瞇看著許三笑,道:“年輕好啊,一天到晚無憂無慮,滿腦子都是理想和zìyóu,做事全憑一股子銳氣。”
二人一搭沒一搭的扯了幾句,蘇麗娜心思靈敏卻仍如墜霧中。
嚴朝輝說:“你要是沒什么事,咱們還是先找一家茶樓坐下來聊聊。”
許三笑道:“我記得您家就在這附近,我正好過去順便見一見師母。”
嚴朝輝微微遲疑了一下,拒絕道:“你師母最近身子不大方便,不喜歡見外人。”
許三笑問道:“怎么?生病了?實不相瞞,我這次找到您門前,其實是沖著師母來的。”
嚴朝輝眉頭微微顫動了一下,表面平靜,語氣低沉的:“她懷孕了,脾氣經常不順,你找她有什么事可以讓我待你轉達。”
許三笑感受到老先生有不悅之意,對于嚴朝輝這種修養精深喜怒不動心的人而言,不悅已經算是比較激烈的情緒反應。許三笑不明就里,道:“那是好事啊,我在這里提前恭喜嚴老師老來得子啊。”
嚴朝輝對此不想多談,只道了聲:“謝謝。”一擺手,又道:“別說這些了,咱爺們有rì子不見面,一起喝兩杯,有什么事情慢慢說。”
喝兩杯指的是茶,不過這次沒有再去會賢茶樓,只是隨便選了家茶館,要了個包間坐下。
許三笑心知肚明,自己跟嚴朝輝之間的師徒情分猶存,但越是這樣,嚴朝輝就越不可能平白幫忙。這老頭的態度是談感情怎么談都可以,但如果談利益,許三娃子就必須得有足夠的籌碼。
嚴朝輝說:“說吧,找我們有什么事?”
許三笑將米蘭的事情和盤托出。
嚴朝輝想了想,道:“這件事如果沒人從中作梗,你保送這孩子過海選,甚至進前二十名應該難度不大吧?”
許三笑道:“問題是她想更上一層樓。”
嚴朝輝的手指輕輕在桌上敲了兩下,吐出兩個 :“難辦!”
不是真難辦,而是不想就這么幫許三笑的忙,嚴老師只會幫助聽話的學生,越是看重許三笑,就越會對他計較。
許三笑曉得這道理,說:“確實難辦,所以才來找您。”
蘇麗娜插言道:“嚴老師,我懂得規矩,您需要什么,請只管說,只要是我能辦到的。”
嚴朝輝微微一笑,看了許三笑一眼,道:“這事兒得問三笑。”
許三笑說:“我先點壺茶,然后咱們再慢慢說。”
茶博士敲門進來,手腳麻利的擺上四套茶碗,斟了三杯茶,道了句:“貴客慢用,續杯喊我。”悄然退去。
許三笑指著空碗道:“三人飲茶備下四只碗,這一碗是孝敬茶圣的,咱們蓉城的茶館講究真多,我記得老師曾經在一本書里介紹過蓉城的茶館文化,茶道講究和煦雍容,從泡到品,無不安逸自在才是妙的,甘泉飲罷解清涼輕舒身形漫理裳,老師這樣豁達大度的人物,豈會如市井人物一般錙銖必較。”
嚴朝輝端起杯在唇角抿了一口,爽朗笑道:“你記得我寫茶館文化,就更該記得我說過千行百業各有其規,規矩便是規矩,閑云野鶴可以不做計較,但身為團隊的帶頭者,卻必須恪守。”
這番話里隱含了教導之意,在態度上卻毫無松動之意。
許三笑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師也說過圓通變化才是存續發展之道,看待事物應該用發展的眼光,也許今天對您而言一件小事,rì后會給您帶來大收益。”
寧負白頭翁,莫欺少年窮。我今天不夠資格跟您平起平坐,難保我有朝一rì不能發展到那一步。
嚴朝輝看著許三笑,淡淡道:“你在艷陽縣干的不錯,但還算不得根本性轉變。”
言外之音,你小子還差得遠,想跟我品茶論道,交換利益,你所做的還不夠。換言之就是說許三笑的小團體發展的不錯,但還很難講未來會有多大發展。
許三笑眉頭微蹙,道:“您就一點面子不肯給?”
嚴朝輝以茶碗擋臉,噓著氣,輕輕搖頭。
許三笑時而咬牙凝眉手按桌面,時而低眉順眼yù言又止,表情豐富,顯然心中充滿了矛盾。
嚴朝輝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這個許三娃子,心性之堅,匹世罕見,悟性奇高不學有術,心智稟賦,歷練膽略都是上上之選。這樣的人幾乎沒有可能被征服。可一旦被征服,就像相馬經中所說的驊騮神駒,一定會千里追風死忠不悔。想要降服這種千里神駒,實力固然重要,耐心和敏銳的洞察力同樣不可或缺。嚴朝輝一直都是個很有耐心的人,眼力更是毒辣無比。所以很早前他便發現了許三笑身上的弱點,不愛江山愛美人。
古往今來的大英雄,大豪杰有幾個不愛傾國絕色的?
漢高祖愛戚夫人幾乎動搖國本,唐太宗父子更是罔顧倫常,子繼父妻。本朝太祖和幾位開國時期的主要首腦人物,除了那位六無相國外,有幾個是從一而終此情不渝的?太祖不說了,就拿某位最德高望重的老元戎來說,前腳生死相隨冒死掩護他突圍的老婆剛被白匪殺害,半個月后,就在深度悲傷中,在逃亡的路上,同年僅十八歲的小女兵結成新的革命伴侶。江山未可期待,美人唾手可得。這便是所謂大英雄本色。
許三娃子目下的胸襟作為當然不能跟上述的幾位偉丈夫相提并論,但在風流成性這件事上卻已經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對待女人的態度上,還遠未進化到那個層次上。
蘇麗娜越看越不忍,許三娃子在她心中一直以來都是個傲骨錚錚的主兒,邁入仕途以來,多少次起落沉浮,無論經歷多少困苦險阻,從未向任何人說過軟話。似這般為難的情境實屬首次見到。她剛想對許三笑說算了,別讓嚴老師為難了。
話才到嘴邊,嚴朝輝卻仿佛知道她要開口說話似的,搶過話頭問道:“蘇總的女兒都二十一歲了?”
蘇麗娜只好答道:“是啊,不怕您笑話,我十六歲就生她們了。”
嚴朝輝道:“天妒紅顏,所以才降下這一難又一難在你身上,像你這么美麗善良的女子真的很難得。”
蘇麗娜見多了男人直勾勾的目光,似這般樸實的贊美還是頭一次聽到,不禁面色微紅低下頭去。
嚴朝輝又將目光轉向許三笑,道:“你剛才說的話其實也不無道理,錐藏于囊,遲早露鋒芒,未必你今rì一諾不會成為rì后天大助力,話是這么說,但你身為我的學生,應該清楚我的”
許三笑輕輕一嘆,似下了極大決心,道:“嚴老師,您今天幫我這個忙,有朝一rì我還您雙倍人情!”
嚴朝輝笑瞇瞇看著許三笑,現在看這句承諾對他而言一錢不值,但眼前這年輕人背后一直負著個大機緣,未來誰說得清這句話是否一 垮塌!
事發時正值晚飯時,四四一兵工廠家屬區里最德高望重的高中老師于得水家突然著火并發生爆炸。小區里僅剩下的三十幾家釘子戶早結成守望相助的同盟,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大家競相幫忙滅火。就在這時候,幾座危樓接二連三莫名垮塌。雖沒造成死亡后果,卻導致了幾十人受傷,目前所有傷者都在艷陽縣人民醫院緊急救治。
事件發生后,立即引發了整個城東區居民們的壓抑已久的怒火,上萬人在凌晨四點鐘自發組織起來,怒沖沖來到縣委大門前,緊急趕到現場的錢寶坤被人群中丟出的磚頭砸致昏迷,場面一度失控,憤怒的居民們砸碎了縣委大院門衛室的玻璃。眼見群情激奮,磚頭橫飛,嚇的聞訊趕來的程雪峰和石長山等人都不敢往前湊。
幸虧張玉剛在醫院將受了點輕傷的于佳慧拉來,二人一起苦口婆心的將聚集的居民勸說住。這才沒讓這起發酵成更嚴重的暴力事件。
這么大的事情艷陽縣委不敢也不打算瞞報,次rì晨,程雪峰指示凌少剛,命艷陽縣報頭版頭條大篇幅對此事進行了報道。
南山市委書記李湘武,市長秦旭明等市委市zhèngfǔ的主要領導紛紛拋開手邊的事情趕到艷陽縣看望傷者。
縣長張玉剛,作為城東科技新區拆遷善后專項小組的組長,首當其沖是第一責任人。為此受到了嚴厲的批評。但不管是李湘武還是秦旭明,都沒有擺出趕盡殺絕的態勢。
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肯定得有人出來頂雷。本來負責監管工作的縣委副書記許三笑是個不錯的人選,但事發時許副書記為解決歇馬鎮旅游景區申報國家三A級景區的事情出差去了省城,這事兒就不好辦了,讓張玉剛頂雷,估計上報到省委也不會批,搞不好省委領導還得問一句,你們南山市委難道就沒有領導責任嗎?艷陽縣搞科技新區,沒有南山市委的首肯是如何立項的?省委要是真這么問,李湘武還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所以他唯一的法子就是把責任推到不會引起這么大反彈的人身上。
批評之后,先后提出要求,李湘武要求艷陽縣相關部門務必限期破案,找出事故發生的原因。秦旭明說,妥善救治受傷的群眾,安置好拆遷區域內的居民,滿足他們rì常生活的必須條件;凍結承建商天峰建設的的一切資金,對相關責任人要嚴密控制起來;這件事是縣zhèngfǔ主導的,就應該由縣zhèngfǔ來善后,艷陽縣所有相關職能部門務必密切配合縣zhèngfǔ的工作。
什么叫做牛.逼?就是同樣的事情落到許三笑頭上,毫無懸念的會被摘掉烏紗帽,落到了玉剛頭上,卻只是被不疼不癢的批評幾句,而后還賜予尚方寶劍,借著查辦此事的機會將艷陽縣的大權交到他手中。
張玉剛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南山市委要了一個人,市局刑jǐng隊的副隊長于海。秦旭明不想給卻不得不給。第一艷陽縣的形勢已經如此惡劣,第二考慮張玉剛的背景和現實的需要,于情于理秦旭明都得點這個頭。而玉剛大權在握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將程曉峰控制起來。
局面似乎一下子明朗起來。
縣委書記辦公室里。
程雪峰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坐在那兒,氣色枯敗,難見往昔矍鑠風采。屋子里是馬二龍之前重新布置的風水局,不可謂不是陰陽平衡瑞氣調和的養生好局。然而這最好的風水格局卻絲毫不能讓程雪峰再感到舒適。
賀知元愁眉不展坐在一旁,正說道:“錢寶坤受傷這件事十分蹊蹺,前面錢寶坤剛受傷,緊接著張玉剛就把許三笑的親信于海調到縣公安局來,曉峰弟這邊還在跟那個姓陌的談生意,突然就被于海帶人給抓住了,風陀螺見jǐng察來的太多,就沒敢輕舉妄動,據他說,現在曉峰弟被關在縣zhèngfǔ招待所三樓”
程雪峰重重的吐了一口氣,揮手道:“別說了,放心,我相信曉峰什么也不會說,把曉峰控制起來是市委的意見,我不好出面阻攔,這件事發展到這一步,大大出乎了咱們當初的意料,不過,就目前的形勢而言,咱們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首先我還在位置上,常委會上咱們還有優勢,曉峰早知道我的計劃,就算開口,也一定會把主要責任全推到龔占光身上。”
“當初,我本想利用這件事把許三笑拉進坑里,利用凌少剛接近他,引著他逐漸找到龔占光,到時候讓他跟龔占光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而我可以趁機全身而退,待凌少剛漁翁得利當上書記,咱們便會進也自在,退也從容,沒想到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來了個張玉剛,又突然出了這件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賀知元道:“幸好您早安排好了龔占光這手棋。”
程雪峰神色凝重道:“龔占光只是權宜之計,若任憑張玉剛追根究底,遲早會找到我頭上,現在就看你姑父能發揮多大作用了,不過咱們也不能全指著他,畢竟你爸爸很久沒消息了,你姑父到底是姓楊的,沒有你爸爸挾制著他,你姑姑的感情絆不住他,很難說他還會如從前一樣啊。”
賀知元嘆道:“紅菱表妹已經調到北溝縣任副縣長,姑父似乎早給她安排好了退路”
程雪峰擺手示意賀知元不要說了,沉聲道:“我跟你姑父相處三十多年,他是什么樣的人我心里頭比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