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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官和公子都不簡單

  前些年華夏官場流行單位主官都在九樓五號辦公,寓意九五至尊。后來有一位港島風水大師在電視節目里說,什么九五至尊,一無山白二無水岸,不藏風不納水,不過是朝九晚五而已。從那以后,這股子九五至尊的風便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五九之數,其中含意依然。

  路虎車開進門崗停在林業廳辦公樓門前。霍大鵬屁顛屁顛下車開門,許三笑龍驤虎步走下路虎車。門崗里的保安見到他那雷人造型后登時傻了眼。見過老板低調的,沒見過這么低調的。見過跟班高調的,絕逼沒見過這么高調的。但無需懷疑,此刻走下車的,衣著樸素的年輕人肯定就是老板,因為許三笑一下車,本來牛高馬大的霍大鵬就仿佛矮了一截兒似的,不是因為個子矮了,而是因為許三笑下車后,霍大鵬身上那股子迫人的氣勢突然蕩然無存。

  常聽人講,此子不凡,他年必成大器。但到底怎么個不凡法,很少有人能解釋清楚。有句話叫衣服是買來的,氣質是養出來的,久居上位便有雍容,常在江湖難免風霜。許三笑身形清瘦,不過一米七五的中等個子,但他身上就是有一股子氣,仿佛能夠升騰出體外,走到哪都不會顯得矮人半頭。從小被蹂躪無數次的霍大鵬在這位年輕的三爺爺面前根本抖不出半點威風來。

  范廳長辦公室門前,許三笑示意大鵬在門口等著,敲門后推門步入。

  從村官到廳長,這條路有多遠?這個差距有多大?許三笑又想起自己還不是體制中人這件事,在心底里一嘆,長出了一口氣。收攏心神,抬頭看,只見一張巨大辦公桌后邊坐定一中年男人,聽到他的腳步聲,抬起頭跟許三笑對視了一眼。

  好一張丑臉!許三笑盡量讓自己的樣子看上去是不動聲色,而不帶一絲驚詫。道:“下午好,您一定就是范廳長吧?”

  這小子是誰?不是說趙司令的侄子要見我嗎?就穿成這個樣子?門崗怎么搞的?中年人露出詫異的表情。點點頭,問:“你是振華同志的侄子?”

  中年人正是省林業廳的范大偉廳長,此人相貌極其特殊,整張臉不打便已腫了,紅彤彤,上面密布著青春痘殘骸留下的隕坑,一雙小母耗子眼豆子似的,尖角掛紅,仿佛犯了角膜炎。大蒜頭鼻子上螨蟲坑密密麻麻,令人望而生厭,嘴唇四周盡是緊皺,倒像幽門多一些。此人的相貌充分驗證了我黨挑選干部不以貌取人的作風。

  許三笑看的仔細,但相面是他的專業技術之一,打量一個人不過是瞬間之事,迅速答道:“范廳長,我是南山市艷陽縣歇馬鎮虎嘯村的村長許三笑,我來這里是想跟您談一件事。”

  范大偉不悅道:“不管你要談什么事情,都先放一邊,我就問問你,為什么要冒充趙司令的侄子?”

  許三笑不動聲色向前一步來到辦公桌前,從兜里摸出那張調查組全體成員按了手印簽下林業廳森林自然中心大名的字條放在桌上。道:“您先看看這個。”

  “看什么?”范大偉不耐的,一把抓過來,“這是什么東••••••”啪的一下!重重拍在桌上,怕看錯了,又拿起來仔細看了一遍,在心中罵道:“這幫蛀蟲,草包飯桶吃貨!”

  許三笑若有深意道:“范廳長,我今天來不一定是要賬的。”

  范大偉心里還在罵人,罵程新林這老吃貨揮霍林業廳有限的資金,罵門口站崗的保安有眼無珠,讓許三笑蒙混過關進了他的辦公室。這筆錢對于他這么一個手握大權的廳級干部而言并不算什么大數目,關鍵是看花的值不值。花的人是誰?在花錢的過程中是否尊重了他的意見。

  通常來講當官的不怕花公家錢,但卻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下邊人出去公干吃喝玩樂,若是領導的嫡系親信,自然沒有話說。但如果是類似程新林這種酸臭愚頑一肚子牢騷之輩,花出去的每一筆錢就都必須經過他同意。

  范大偉很快平復了胸中怒火,將字條推還給許三笑,面沉似水,接連發問:“程新林呢?調查結束了,為什么他還不回來交調查報告?還有,你是怎么拿到這張字條的?你剛才說不一定是來要賬,又是什么意思?”

  許三笑從容道:“程教授他們正在路上,至于這個字條怎么來的,您可以打電話找他核實一下,我剛才說不一定是來要賬的,意思就是這錢您可以給也可以不給,給不給全在您一念之間。”

  許三笑的話引起了范大偉的興趣,他還在調整思路,分析此事的因果關系,他其實最關心的是趙振華的侄子在這件事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一指字條,道:“小許村長,你有話不妨直說,怎么叫全在我一念之間?這么大一筆錢你就能做主說不要就不要了嗎?”

  “能!”許三笑干脆的:“錢再多總有花完的時候,您的一個念頭可以挽救我們村幾百口人的飯碗,虎嘯山莊是我一手創辦的村辦企業,野豬嶺上的獵園是山莊的主營業務,程教授他們找不到老虎,就把責任推到我們山莊頭上••••••”

  范大偉已迅速從最初的驚訝和意外的情緒中恢復過來,思路也理清了,擺斷許三笑的話,“小伙子不要急,講話也不要這么偏激,這件事咱們先不討論,我先問問你,你不是振華同志的侄子,為什么會乘他的車來?”

  許三笑從這句話當中敏銳的把握到一些東西來,趙家在山南官場影響力巨大,趙海峰很低調,但他的車卻不低調。許三笑道:“我們是非常好的朋友,我所以要坐他的車來見您,是因為海峰曾經幾次去過虎嘯山莊,對那里的環境非常熟悉,如果您需要核實我將要對您說的話內容的真實性,我隨時可以把他請來作證。”

  這是一個尚未爆發但隨時有可能爆發的丑聞,也可能還是一個警告!范大偉所顧慮的遠非許三笑能想象,他擺手道:“不必了,你的意思我已清楚,這張紙條請你留下,等一會兒我會安排財務給你結賬。”

  這就結束了?這是許三笑生平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權勢的威力。但這權勢并不是他的,甚至不是趙海峰的,而是屬于趙海峰的父輩和祖輩們在山南省經營二十幾年編織起的一張巨大的關系網的。范大偉以如此果決的方式解決這件事的目的是不希望林業廳內部的齷齪矛盾被這張網的某個環節利用。因為忌憚這張網,所以他不但給了許三笑錢,還給了他想要的那句話。

  回去的路上,許三笑悶悶不樂。

  霍大鵬問他拿到錢,事情也辦成了,還不高興又是為了什么?

  許三笑輕輕一嘆,什么也沒說。

  他自負胸藏溝壑,本想著憑三寸不爛之舌,一身左道奇術足以辦成這件事,來的路上他在腦海中做了十幾種假設,從先聲奪人的穿衣風格到理據自如的一言一行,甚至想到了必要時對這位范廳長用上迷神術,可到頭來卻是狐假虎威,仗著一輛車和一塊車牌搞定。正好比一拳擊手,精心準備蓄勢待發后,一拳揮出去卻打在了空氣中,對手根本沒接戰。固然取得勝利,但這勝利并不能讓他絲毫體驗到征服的快樂,反而通過這件事,讓他認識到了在官場里混,個人能力再強也是渺小的。

  他在想的是趙海峰之前為何主動要借車給我?是否有故意顯露趙家的權勢給我看的意思?

  閉目沉思中的許三笑突然睜開眼,道:“你說的對,事情辦成了,老子沒道理不高興。”

  霍大鵬說:“這件事你得好好謝謝趙海峰,這個朋友讓你交著了。”

  “謝是一定要謝的,但現階段還真不適合跟他繼續深交。”許三笑自省道:“咱跟人家終究是兩個世界的,狐假虎威這種事干的不好就成了狗仗人勢,有的人惹不起趙家,卻能在翻手間就把我打落塵埃。”

  如果把山南省官場比作一個包羅萬有的大賭場,既有動輒需千百萬賭資的梭哈,也有幾百幾千小賭怡情的百家樂。而趙海峰所處的圈子便是最高規格的那張賭臺。林業廳事件讓許三笑意識到自己的籌碼還太少,這張桌子上稍微一個風吹草動都可能讓他輸的精光。這件事還說明了另一個道理,在官場中,首先要做的是找準適合自己籌碼的牌桌,否則,沒有足夠的籌碼,你就只能遠離牌桌,甚至連站隊的資格都沒有。

  回想著趙海峰借車時熱忱親切的樣子,許三笑不禁要問一句:趙海峰啊趙海峰,你究竟是我的貴人呢還是命中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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