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馬鎮上,芙蓉茶樓里,臺上老生正唱著蒼涼豪邁的大秦腔。
二十豪氣,結交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一諾千金重。拔劍四顧問英雄何在?關西英雄擎鐵胎弓大漠射雕,執銅綽板唱書劍恩愁,雖千萬人兮吾往矣,醉風流兮情何物?四十歲月,流連紅粉陣,前列腺,小廣告,半生風流債。舉槍六合覓紅顏知己。江南浪子拾瑯琊刀小城尋歡,挾紅牙板歌曉風殘月,二十四橋兮明月夜,斷腸人兮在天涯••••••
許三笑問同桌品茶的倆人民警察于海和鄭成飛。
“這曲子真夠味兒,詞是哪路神仙寫的?”
鄭成飛道:“秦腔酸曲川江號子,你不會連秦腔都沒聽過吧?”
“我還不知道他唱的是秦腔?”許三笑道:“我問的是知不知道這詞是哪路神仙寫的?”
于海道:“你這就等于問道于盲了,成飛是北方人,壓根兒就聽不明白臺上那位唱的啥子詞。”
自從上次的事情后,許三笑在此期間幾次下山,也跟這二位喝了幾頓酒,跟他們結交成了朋友。對于許三笑這樣一個見慣冷暖的人而言,朋友可以分很多種,有值得不求回報付出的真朋友,有能夠相互利用不必肝膽相照的假朋友,極少數情況下偶有可以一起二.逼犯傻兩肋插刀的鐵哥們。眼前這哥倆明顯屬于第二種。
今天是許三笑當上虎嘯村村長后第一次來鎮上開會。特意請這哥倆出來閑扯淡,目的是了解一下歇馬鎮上的形勢。對于許三笑而言,如果一切順利,這里極有可能成為他未來真正踏足官場的第一塊競技場。早點掌握第一手資料非常有必要。
華夏官場的規則從來都是下必須知道上情,而上并不一定需要了解下情。
歇馬鎮上的幾家娛樂場所都常請秦腔班子,究其根源,卻是因為鎮黨委書記李紅軍是來自秦中省。
許三笑似不經意的:“聽說鎮上李書記是秦中省人?”
于海道:“沒錯,歇馬鎮黨委班子里有兩位來自秦中省,黨委書記李紅軍和副鎮長金顯揚。”
鄭成飛提醒道:“三笑兄弟,別說哥們兒沒提醒你,上回你們村的孟二俅就是請動金副鎮長,我們哥倆才不得已大半夜進山尋你晦氣••••••加重語氣:李書記非常倚重金副鎮長!”
于海接過話頭補充:“這次歇馬鎮下邊有四個村進行了村干部換屆,鎮里頭很重視,專門臨時成立了一個考評小組,目的是考評這四個村干部當選的過程里有沒有不合規定的行為,組長正是金副鎮長,你們村的孟二俅不知道跟他有什么關系,兄弟你可要當心呀。”
領導的事情沒小事兒。許三笑忙稱謝,道:“多虧你們二位提醒,不知道這位金副鎮長有什么喜好?”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這哥倆多次吃許三笑的請,還拿過許三笑的錢,幾次交往下來,已把他當做無話不能談的朋友。見許三笑問起,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歇馬鎮治下十四個自然村,面積頗大。但鎮中心卻不過三條街的規模,鎮政府大院內,屬于編制內的干部就那么百十來號,平日里低頭不見抬頭見。有道是誰人背后不說人,誰人背后不被說?故此,幾位主要領導和關鍵位置的股級干部那點事兒,不管在不在圈子里,都會有所耳聞。
金顯揚今年四十三歲,大約八年前隨李紅軍調至歇馬鎮任鎮黨委秘書,在副鎮長位置上已經干了四年。主要分管治安消防和環保兩方面工作,因為跟書記李紅軍的特殊關系,在鎮班子里屬于實權派。
許三笑又問一遍:“這位金領導有什么喜好?”
于海一撇嘴,面露不屑之色,鄭成飛的臉上同樣有輕蔑之意。
其實不怪他們擺出這個表情,當今華夏官場現狀無需誰來黑,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德行。領導們都喜好什么?那些少年得志前途無量的無不愛搞政績,追求GDP甚至不折手段,毀青山,壞綠水,強拆建設揮灑豪邁,王八氣十足。余下的‘前途有量’者則不是搞女人就是搞票子。像金顯揚這樣的四十三歲副科級干部顯然跟前途無量不挨邊兒。他能喜歡什么?
于海笑的有點壞:“咱們這位金副鎮長有個綽號叫鐵帽子鎮長,這個外號的創意來源于部隊綠色的鋼盔,不只是因為他娶了個漂亮老婆,受到李紅軍覬覦,導致自己常年頭頂泛綠。更因為這廝特別喜歡送別人綠帽子。”
許三笑表示受教,哦了一聲。心里想,這下不好辦了。要想提得快,媳婦獻首長。這種人在華夏官場當中不乏其人。許三笑過去沒少聽說這種軼聞。在許三笑看來金副鎮長的愛好沒什么好稀奇的,李紅軍這么對他,他再以彼之道還施別人身而已。只是苦了許三笑這下子不知該如何巴結他了。
鄭成飛說起這事兒就有氣,他的性格相對粗線條些,罵道:“現在這年月,只要有錢,年輕漂亮的娘們哪找不到?這狗日的偏偏只喜歡別人的老婆。”
于海的話則更具諷刺意味:“這就是你外行了,幾百塊錢買來的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女人,說難聽點那就是塊肉,販夫走卒都能玩兒,根本感受不到征服的快感,對于一些本身能力已經開始退化,社會能力卻正在提升的中年男人而言,只有騎在別人老婆或者一般人玩不到的漂亮女人身上時才會有感覺。”
許三笑一直沒吭聲。他在想:如果這位跟孟二俅有些香火緣的金副鎮長找自己麻煩怎么辦?巴結領導沒什么不可接受的,不過用女人巴結領導,低賤下作,與其如此還不如不走這條路。厚黑可以,兇狠也無妨,無恥齷齪的事情斷不可為!這是底線。許三笑心念電轉,暗下決心:此人若找自己麻煩,假如不能收買就只有想辦法把他收拾服帖了。但這是退一萬步的選擇。
鄭成飛又向許三笑介紹了包括鎮長劉國慶,副書記穆仁星等其他領導。以許三笑目下的情況看,接觸領導們的機會并不多。只要能過了考評這一關,接下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大約都不需要再到鎮上來跟領導們打交道。
于海見許三笑心事重重,料知他是在為考評的事情擔憂。于海自知人微言輕,幫不上什么忙,只好安慰道:“兄弟你也別犯愁,歇馬鎮下邊十四個村子,年年都有換屆的,這考評年年都搞,多半時候都是走過場,我看今年也不會例外。”
這哥倆該告訴許三笑的情報已說完,剩下來就看許三笑是什么意思了。
許三笑心知自己的情緒有點掃興,遂展顏一笑道:“算了,不說這些敗興的事情,來這兒是為了聽曲子喝茶散心的,等一會兒還得請二位陪我喝幾杯,還是老規矩,不醉不歸。”
許三笑第二天先去鎮禮堂開了生平第一次沒營養的會,書記講完新農村政策,鎮長講歇馬鎮如何結合政策介紹發展思路,接著是副書記介紹了鎮里頭四個村子的換屆情況,又講了新農村精神文明建設工作,最后輪到金副鎮長,著重談到了社會治安問題,以及村干部考評的相關規定原則。最后是書記李紅軍做總結性發言。
這種會一年到頭不知道要開多少場,內容更新的節奏則緊跟上頭腳步,跟地方臺的新聞聯播大同小異,翻來覆去乏善可陳。遠不如于海和鄭成飛喝多了以后滿嘴跑大車說的勁爆精彩。臺下與會的各個職能部門的股級領導們一個個聽的昏昏欲睡。許三笑只列席了一次便明白了,真正需要決策的事情是不會在這個場合講的,這倒是應了領袖當年在廬山上講的那句老話,民主可以,但必須集中。
開完會,許三笑去了工藝品廠,找到廠長老崔,拜托他幫忙為那只金羽雉雞聯系一個打過交道,曾經對金羽雉雞表現出極大興趣的韓國買家。
老崔是個朝鮮族,跟高麗人打交道沒有語言障礙,常年從事跨國貿易,主要做的是手工藝品生意,稱得上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許三笑的棋盤就是通過他賣出去的,在這檔子生意上,老崔賺大頭,許三笑心知肚明的情況下卻不計較,踏踏實實賺了點小錢。二人合作多次,彼此算是熟人。
兩年前許三笑第一次來找老崔時還不到二十歲,老崔欺他年少便想糊弄他,把價格壓的很低。許三笑當時沒多說什么,賣了棋盤之后便拉老崔到鎮上酒家吃飯,一頓飯把賣棋盤的錢吃了個精光。大吃大喝一番后,三言兩語便從蛛絲馬跡中套出老崔的底細,接著在酒桌上給老崔算了一卦,鐵口斷金字字誅心,談前塵,講未來,幾句話便把老崔給震住了,這才知道這少年人不簡單,絕非尋常山中少年。飯后,老崔又補給許三笑一筆錢。從那時起老崔便認定許三笑有半仙之體,對他極是推崇。
許三笑找到老崔說明來意,然后道:“你是買賣人,無利不起早,雖說是來找你幫忙的,但也不會讓你白忙活,這筆買賣做成了,我給你百分之五的傭金,你看怎么樣?”
老崔先是客套幾句,許三笑一再堅持,最后自然是含笑敬謝了。
落實完這件事,許三笑婉拒老崔的一再挽留,打算回虎嘯村。正這時接到鎮政府秘術小曹打來的電話,通知他說金副鎮長讓他過去匯報一下工作。許三笑滿口應承,掛斷電話,心中一嘆,樹欲靜而風不止,該來的遲早要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