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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拍馬河潼自往還(一)

  朱慈烺拿到手下文武呈上來的作文,果然是涇渭分明。文臣皆是之乎者也,洋洋灑灑,武將或是請的槍手,或是自己憋出百來字,勉強完成任務。只看這些人文中反應出的思想,便知道在有明一朝想推行平等自由的思想是多么可笑。

  能在有生之年將“帝國”這個概念灌輸給他們就不錯了。

  朱慈烺命人將每份作業妥善保管,著手轉派收攏來的糧草惡和各種輜重前往潼關。洛陽城中的鬧劇勢必有收場的一天,他實在不愿意看到最終悲劇的一幕。不過秉承一貫給敵人下絆子的傳統,朱慈烺命人讓留出十萬兩現銀,按照黃冊上的記錄按人頭發放。

  十萬兩銀子發到每個人頭上,對于富家而言是蚊子腿上肉,對于窮人家來說就是救命錢。市場上多了這十萬兩流通貨幣,也能暫時掩蓋物價上漲對民生的打擊,同時還能將東宮沒有囤積到的閑散貨物分散到民眾手里。

  等李自成進了洛陽,見到的就是一個要什么沒什么的繁華城市。

  一旦洛陽民眾因為物資匱乏大量逃亡,乃至起事,李自成也就可以品嘗一下人民造反給當局者帶來的痛楚了。

  十六年十一月十八,蕭陌傳報,李自成前營大將袁宗第領兵,在龍門縣外扎營對峙。

  朱慈烺前世只知道這里有龍門石窟,這回到了洛陽之后,看了當地方志,才知道龍門在戰國時就大大有名。白起的成名戰伊闕之戰就發生在此地,那一戰白起殺了韓魏聯軍四萬人,開始了他殺星的第一站。

  “伊闕”這個名字比之龍門其實更貼近地理現實。因為香山和龍門山兩山對峙而立,中間有伊水流經。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闕樓,故名伊闕。只要派兵守住香山和龍門山,就等于控制了洛陽的南大門。當年韓魏就是各守一山,抵抗白起。只是白起終究是不世名將,將兩國聯軍各個擊破,輕松愜意地贏得了伊闕之戰。

  如果不是主帥能力懸殊太大。其實駐守兩山的確是以小博大的好辦法。

  “偷雞尚需一把米,我們連這把米都沒有。”朱慈烺站在龍門山頂,看著南面的袁宗第營旗招展,感嘆道。

  “兵法所謂‘攻則有余,守則不足’,便是眼下這等情形呀。”身穿全新胖襖,肩上扛著兩杠一星的參謀軍官上前嘆道,連敬語都忘了加。他雖然穿著軍裝,頭上卻仍舊戴著方巾。沒有戴盔,手里一柄折扇,不合時令地晃來晃去。

  他便是曾經的山賊軍師,原天雄軍的糧草書辦,因為擒獲牛金星而受了少校軍銜,在左軍部充任作戰參謀。

  龍門山正是左軍部的駐守之地。

  因為新收編的秦兵膽氣未復,還不足以作戰,更不能獨立成營。朱慈烺便委任蕭東樓為左軍部千總,授以上校軍銜。跟蕭東樓一起來的天雄軍舊部也都安排了訓導官及時培訓。教導軍紀,考核合格的被委任為軍官,不合格的也充任了士官。整個左軍千總部就是如此結合出來的產物,難得的是官兵之間和睦融洽,并沒有出現抱團抵抗的情形。

  其中緣故還是因為籍貫。

  左軍部大多是從河北召來的兵,原來的天雄軍也都是大名府人。盧象升當年就是利用河北人重視鄉黨的民俗。讓天雄軍充滿了凝聚力。敵人每殺死一個天雄軍士卒,就會增添一分天雄軍的復仇之心,故而一旦被天雄軍咬住的敵人無不脫一層皮。

  同樣的口音消除了彼此的隔閡,何況打出盧象升天雄軍這塊牌子,對于河北人尤其管用。他們都感念盧象升。能成為盧督師的傳代之人也是光榮的事。

  朱慈烺對這個滑稽的作戰參謀略有些印象,玩笑道:“在孤面前說話,竟不通名報姓么!”

  “卑職曹寧,拜見殿下。”曹寧連忙行禮。毒書生已經成為了過去,如今只有恢復了本名的曹寧。

  曹寧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用過這個大號了。當時太子敘功文狀傳下來的時候,曹寧排在第二,他還嚷了一句:“哪個狗日的叫曹寧!竟然比爺爺我的功勞還大!”當時山賊眾人也跟著叫罵那個叫“曹寧”的,也不知道算不算落井下石。

  當山賊土匪的時候可不能用自己的真姓名,否則太給祖宗丟臉了!

  “呵呵,”朱慈烺回到軍事問題上,:“如今的狀況是攻也不足。”

  在戰爭手段相近的情況下,各將領對戰場的選擇也是類似的。當年韓魏聯軍選擇了伊闕狙擊秦軍,兩千年后的明軍一樣做出了這樣的選擇。然而當時韓魏聯軍將近十萬人,可以從容防御,而如今太子麾下的明軍只有五千戰兵。

  若是再給朱慈烺三個月,麾下戰兵能夠擴增三倍。

  那也只是袁宗第一營的戰兵。

  “伊河平原地勢開闊,方便敵軍展開,更利于闖營馬兵沖陣,在這里開戰對我們來說實在太過被動。”朱慈烺的軍事能力全靠讀書,面對眼下的這種戰場狀況也知道是利敵不利己。蕭東樓、曹寧這些在山上打慣了野戰的人,如何看不出來?

  “其實大家都在等我宣布撤兵吧。”朱慈烺笑了。

  眾將跟著一陣輕笑。

  蕭東樓上前道:“殿下,這仗也不是徹底打不了,就是有些得不償失。”他也是做了山匪之后才知道衡量戰爭收益這個問題,相對于一向在體制內的蕭陌,蕭東樓更講究一個“利”字。若是打了沒收益,為啥要打?這等傻事多做兩次豈不是連老本都賠沒了?世人都說打劫是“無本買賣”,卻不知道在職業打劫的看來也是有成本的。

  朱慈烺點了點頭,道:“袁宗第沒什么動靜?”

  “這一路上都是他的前營在跟咱們打,”蕭陌上前道,“估計是打怕了。”

  “那就準備撤吧,輜重也運得差不多了。”朱慈烺點頭道:“在潼關可以好好打一場!”

  “領命!”眾將早就期待有一個合適的戰場,能夠發揮東宮侍衛營的最大戰斗力,痛痛快快打一仗。從汝州這一路北上,雖然每戰皆勝,但打得畏首畏尾,尤其是不能乘勝追擊,失去了絕大部分獲勝的喜悅感。

  潼關,四鎮咽喉,畿內首險,百二重關,該有一戰!

  “本兵,兵部的移文送到皇太子手中了沒?”崇禎在文華殿舉行完經筵,迫不及待地召見了兵部尚書馮元飆。

  馮元飆原本是要致仕的人,好在喻昌的確是國醫圣手,硬生生將他的身體狀況扭轉過來。如今體內元氣充足,靜極思動,便仍在尚書位子上坐著,時刻準備皇帝垂詢,至于部務已經交給了下面的侍郎。

  “回陛下,”馮元飆上前道:“論路途,應該已經到了洛陽。只是豫省一地營頭數百,路上或有耽擱也未可知。”

  崇禎帝心中打了個顫。他知道河南是重災區,一年之內水災、蝗災、旱災輪著來了一遍,這還不算經年累月的兵災。老百姓活不下去怎么辦?或是從賊,或是自己拉營頭當賊,整個河南都成了人間地獄。

  從太子出宮撫軍,河南布政、按察、指揮三使司就賴在開封不肯動。皇太子都在洛陽打了個幾個勝仗了,他們卻還說去不成,就連傻子都知道他們的心思了。

  “真是讓朕放心不下。”崇禎嘆了口氣。他沒想到兒子竟然真敢上陣打仗,而且還打敗了李自成,生擒劉宗敏。若是早知道兒子有這般本事,絕不能讓他帶著區區幾千人馬過去啊!無論如何也得湊足三五萬。

  “千歲殿下操練的東宮侍衛營實乃不遜邊鎮的強軍,攻守即便不足,保護殿下安然班師卻不成問題。”馮元飆最近一直費盡心思矯正皇帝的錯誤認識,努力灌輸“不以一城一地之得失論勝敗”。這才算是保住了皇太子在前線戰果,否則皇帝陛下只看這一路丟城棄地,就有些坐不住了。

  “本兵以為是否該發明旨意,以四省軍政賦予太子?”崇禎問道。

  馮元飆略一沉思,道:“殿下有龍節、尚方在手,百官萬民見之如見陛下親臨。若是再發明旨,反倒是削減了殿下的事權。”

  “看看河南那些文臣武將!”崇禎冒出一股怒氣:“簡直視太子如無物,視朕如無物!”

  “殿下天縱之姿,必然有應對之法。”馮元飆慨然笑道:“孫傳庭如今就在殿下麾下節制,也沒見他有半分不從。”馮元飆早就得了皇太子私信,要他保住孫傳庭。若是情非得已,哪怕由東宮來背戰敗的黑鍋都可以。馮元飆老于朝堂,帶兵打仗不行,但朝堂上的戰爭卻是老手,保下孫傳庭也不過是口舌之間的事。

  果然,崇禎帝心中略一比較,孫傳庭肯聽兒子的調度,可見本質上是個忠臣。既然是忠臣,打個敗仗也不是不能寬恕的事。他輕輕拍了拍御座的扶手:“孫傳庭好歹還知道一個‘忠’字,可以赦免他敗陣喪師之罪。著令:革去孫傳庭兵部尚書銜,僅以陜西總督聽從東宮調遣,戴罪立功!”

  馮元飆不是時宜地贊嘆道:“吾皇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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