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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零 聚米空思馬伏波(3)

  朱慈烺對交趾北犯只不過是一個空洞的概念,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宋朝時的北犯,還是成、宣時候的北犯。()

  不過這些并不重要,大明有許多習慣從故紙堆中搜線索、找證據的讀書人,而安南本身也不干凈,略一排查,便發現安南從洪武二十九年到萬歷三十五年間,劫掠大明州縣數十次。這些記錄取材于兩廣和云南給朝廷的題奏中,至于那些沒有上報朝廷的小劫掠更是多不勝數。

  周衡在發動報紙上的專題之余,還請江南的數位演藝方家,寫了《平南英雄傳》,專門講述朱能出師未捷身先死,張輔臨危受命平安南的故事。又讓人寫了《藍山之亂》,講原大明清華土官黎利在藍山會盟諸路反賊,背叛大明的故事。

  只這兩個故事,就將安南立國以來與大明的關系講了個大概。

  大明是靠一刀一槍跟蒙古人硬干,殺出來的國家。血性或許會低迷,但絕不會消失。

  百姓不知道則已,若是知道一個蕞爾小邦竟然也敢捋大明的虎須,誰不是義憤填膺!尤其是看了話本、雜劇之后,對安南這個反復蠻夷之國更是恨得牙癢,民間普遍支持大明再次平定安南,徹底解決西南邊患。

  即便做到了這個程度,明軍也沒有公開已經出發征伐安南的消息。

  隆景二年八月,第一則關于安南戰事的報導出現在《粵報》上。

  八月十三,安南鄭氏大軍劫掠廣西憑祥州,殺傷軍民人等二百余,掠奪無數。

  八月十五,兩廣總督沈猶龍在上書朝廷的當日,從欽州調派南海艦隊大小船只五百有奇。運送兩萬粵兵登陸吉婆島。

  吉婆島距離安南半島最狹窄處只有三里,退潮水淺時可以涉水而過。明軍海船從欽州灣出發,經過下龍灣而到吉婆島,沿途遭遇海船一律扣押,以免驚動鄭氏水師。

  等安南鄭氏知道明軍大舉而來,粵兵已經在吉婆島上修筑起了臨時工事。前鋒已經在西岸修建了兩個營寨,囤積軍械、輜重。

  這個駐屯地點就是后世越南的第三大城市,越南北方第一大港,海防。

  此時的海防還只是一個僅有六戶漁民的小據點,甚至連村落都算不上,面對如狼似虎的明軍,根本連逃跑報信的機會都沒有。

  王璇隨著廣西狼兵第一波登上了安南的領土。作為吳閣老選中的接班人,他即便在欽州為官也三日一信,五日一書。與吳閣老交通消息,聆聽指教。從顧君恩開始安排安南攻略伊始,吳甡就隱晦地提到了云南方面對安南的攻伐可能性。

  這果然讓王璇十分上心,早在南海艦隊尚未成立,他就時常借商船或是廣東水師的戰船出海,尋找海上進攻安南的可能性,絲毫不顯山露水地完成了早期勘察任務。

  相比傳統地陸地進攻,海上進攻有明顯好處。

  首先從廣西進入安南地形多山。地勢險要,山路崎嶇。輜重壓力極大。其次,安南自稱永樂年間為“國土淪陷”、“失國之恥”,所以一直對陸上邊關看護甚嚴,很難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而從欽州出海到安南北部,不過三百里。順風時不過兩、三日海程。大明船多,安南在海上根本不可能抵御南海艦隊全數出動。而且當今這個時代,還沒有海防概念,鄭氏更不可能在一個小漁村都不算的地方布下重兵守御。

  實際上整個安南的海岸線都沒有成建制的防御部隊。鄭氏和阮氏的南北之爭主戰場在陸地,以阮氏的水師力量。即便走水路也不可能運送數萬人登陸作戰。

  大明卻已經從海上登陸嘗到了甜頭,就如當初在遼東作戰一般。

  廣西狼兵在安南的登陸點,被臨時稱為“甲港”,正處于交州府東關縣的東面偏南,與山地第一軍羅玉昆部、滇兵沐天波部形成兩面夾擊的態勢。而且此地位于紅河三角洲的東南端,有著極佳的土壤環境,是個安營扎寨長久經營的好地方。

  隨著一船船的水泥、石板、木材運到甲港,進行卸載,大明工匠和輔兵只用了三天就建成了兩座互為犄角的小堡,各置放了三門一九式火炮,保護前鋒大營不受鄭氏大軍的進攻。而整個過程中,鄭氏的大軍仍舊沒有反應,只有幾匹哨騎遠遠參觀了軍堡的落成典禮。

  “八月十三日安南擄掠憑祥州,八月十五日我朝天兵就出發了。”錢謙益身穿厚厚的棉衣,摘下老花鏡對柳如是道:“這豈不是掩耳盜鈴么?大軍集結需要幾日?海船聚攏需要幾日?輜重采購安頓需要幾日?鄭氏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秋風一起,大利北船的時候來騷擾憑祥…沈華亭真當天下人都是傻子啊!”

  柳如是眉頭緊蹙,嘆了口氣,道:“楚王好細腰,城中多餓死。今上好戰功,邊臣自然多是聞鼓而歡。至于戰端一啟,幾多白骨幾家哀鳴,卻不是他們所顧忌的了。”

  錢謙益大搖其頭:“宣宗時候名將尚在,也難平安南。如今國家初平,瘡痍未愈,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外用兵?唉,怎能令人不憂啊!”

  柳如是捂著心口,沉聲道:“如今已經到了家家出兵的地步,盡然還要再啟戰端,今上也不擔心落個‘窮兵黷武’的惡名。”

  “朝中終究還是少個諍臣。”錢謙益道:“人都說我優游林下,誰知我心中憂慮?力所能及的也只有借《士林報》呼吁士林齊心勸諫今上弭兵了。”

  柳如是的眉頭并沒有松解,因為《士林報》并非沒有發出弭兵的呼吁,只是獲得的響應實在太少了。

  相比陌生的臺灣,安南可是一個傳統的富裕之地。誰都知道那里盛產孔雀、犀角、象牙、珍珠…除了這些土產之外,安南的良田阡陌也是一個極好的投資領域。如果能夠介入安南沿海的海貿生意,更是一樁大大獲利的好事。

  唯一讓江南人不滿的是,本著誰出力誰獲利的慣例,這回攻打安南的主力是粵兵。恐怕拿到最大好處的人,也就是那些廣佬了。

  “如果江南子弟自己成軍,豈不比如今分攤到各軍強么?”有人提議道。

  于是,輿論的風向很快就從是否應該弭兵,轉向了是否應該成立江南子弟軍。

  如果放在十年前,生員們恐怕會對所有與自己見解相左的人嗤之以鼻,斥以白丁。然而現在有了報紙,只要讀書識字能夠成文者就能發出自己的聲音,知識壟斷已經搖搖欲墜,進入了一個“禮崩樂壞唯利是圖”的時期。

  “沈猶龍的奏疏稱王璇見微知著,早有預備,這才使得進軍神速,無所遺漏。”朱慈烺坐在殿中,與閣臣們喝茶聊天,享受不多的休息時間。他輕笑道:“這個王璇倒是有點意思。”

  吳甡笑而不語。

  “大明實在太大了,邊事又瑣碎細小,別說要皇帝一一安排,就是加上諸位老先生,再加上京中各部官吏,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所以吏部選材,還是需要用王璇這種能吏。有遠見,又能扎實行事。他字什么?”朱慈烺問道。

  吳甡應道:“王璇是字美石。”

  朱慈烺笑道:“就以他的字命名甲港,為石城港,設美石縣同屬。”

  吳甡表面上波瀾不驚,內中卻是為弟子高興,道:“陛下如此恩典,真是讓他青史留名了。”

  “他本是欽州知州,如今既然隨軍到了安南,我看也該換個官職了。”朱慈烺道:“就讓他隨著大軍整理民政,取得一州為知州,取得一府為知府,看他能走到哪一步。”

  吳甡微微頜首,又道:“殿下,如今對安南之戰勢在難免,是否由大都督府派出領兵大將?”如果地方督撫以文職擅起邊釁而專武職,難免釀成唐末藩鎮之禍。吳甡以前從來不相信文官會有反叛自立之心,但碰到安南這塊反復之地,卻不能不多一份小心。

  “大都督府早有建議了,”朱慈烺道,“總參謀部希望羅玉昆任平南之戰總兵官,掛平蠻將軍印,提督安南境內的全部明軍。”

  “用狼兵必選狼將,否則擾民太甚。”吳甡憂慮道。

  從正統年間開始,狼兵就多次參加剿賊、平叛、抗倭等戰斗,戰功顯赫之余也有擾民太甚的問題。尤其是嘉靖年間的東南抗倭,狼兵軍紀渙散,以至于東南百姓懼怕狼兵更甚于倭寇。

  甲申國變之后,沈猶龍曾有起用狼兵北上的提議,也是因為實在傷敵傷己這才沒有成行。

  至于狼兵的起源已經十分難考,即便明人也多有混淆,認為他們跟瑤、僮一族,區別在于瑤、僮受制于流官,而狼兵受制于土官。因為土官世代據守一地,恩威極重,所以狼兵能為其所用,而流官勢輕,所以瑤僮經常反叛。

  實際上狼兵卻是“俍兵”訛傳,而“俍”則是廣西當地人對漢人的稱呼。這點上從語言也能看出來,狼人語言與瑤僮語言不相通,反倒更貼近中古漢語。如果仔細查訪那些狼人土族,也能發現其與中原世家的聯系。

  所以狼兵是土司的自衛武裝,這些土司卻是瑤僮化的漢人,這也注定了他們既不見納于中原,也不見容于當地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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