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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八 春來雨露寬如海(九)

  “皇兄,最近總參常有疑惑,為何寧可放著大量的壯丁不征用,也要推行編訂戶籍呢?既然不讓他們服徭役,那么訂了戶籍又有何用?”永王朱慈炤嘴邊已經長出了一圈黑黑軟軟的絨毛,個頭明顯高了許多,隱約還能看到喉結。

  他也如同朱慈烺當年一樣,放慢語速和聲調,壓抑地度過自己的青春變聲期。

  朱慈烺徑自走到殿門外,看著蒙蒙亮的天色,手扶漢白玉雕欄,道:“你能明白什么叫國家么?”

  “吾土、吾民,吾父、吾子,是為國家。”永王流利地吐出《虎賁報》幾乎每期必印在報眼的一句話。對于廣大的將校官兵而言,要理解國家不用太復雜,只需要記住這“四維”就足夠了。

  我所居之廣袤土地,共生之億萬百姓,這就是國;

  我父親所遺留給我,我日后遺留給子孫,這就是家。

  無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被這一橫一豎,一大一小的四個維度都囊括期間。

  朱慈烺點了點頭,道:“那朝廷呢?朝廷是干嘛的?”

  “圣天子代天牧守四方,朝廷百官是天子的臣下,輔助天子。”永王在回答時不由腰桿挺直,雙腿緊繃。

  “這就是為何要訂立戶籍了。”朱慈烺道:“抵御外辱,只是朝廷的一個責任。朝廷還要教化百姓,哪里應該多派教諭,哪里應該抽調儒學,這是否跟某地少兒多寡有關?朝廷還要撫養百姓。那么江南重商,是否要從湖廣調糧?今年豐收。是否會發生谷賤傷農之事?若是發生災荒,該調派多少糧食?附近州縣有多少民力可以聘用?這些是否都要先知道人口多寡?”

  永王眉頭紓解開來,道:“皇兄所言甚是。慈炤只是一門心思在兵力上,卻沒想到國家還有如此之多的民政事。”

  “這些還是淺層的。”朱慈烺輕拍著雕欄道:“戶籍上有年齡有男女,是否都能適齡婚配?每年人口增減,也能看出地方守牧官員的盡力與否。若是人口多而田地少,還要適當疏導,引領移民。這些都是國家大事。朝廷職責所在,絕不能放任。”

  永王的的佩服變成了仰慕,道:“皇兄,那黃老無為而治果然便是不對的吧?”

  “黃老所謂‘無為,并非朝廷什么都不要干。而是朝廷、守牧不能憑自己喜好、奢欲、政績為所欲為,強調的順民施政。譬如河南豐收而淮北歉收,便引河南之糧養淮北之民,自然而然國家安泰。這便是無為之治,絕非說什么都不要管、不要做,否則漢高祖還設官作甚?直接讓百姓自生自滅罷了。”朱慈烺笑道:“你現在想的還挺多啊。”

  永王略帶苦惱道:“最近總有種懵懂之感,但又說不清楚,便什么書都抓來看看。”

  “到了你這個年紀有各種想法也是正常的,不過我倒不建議你看太多書。”冇朱慈烺道:“你所看到的書。其作者都是專治一家,乃至于精通。對你來說太高太遠,你看來看去都是似是而非,最終仍是一團亂麻理不清狀況。”

  永王眼中一亮:“還請皇兄指教!”

  “實踐。”朱慈烺道:“放下書本,去最底層走走看看。與其考慮某個政策是否得當。不如去感受一下這個政策最終帶來的影響。你在總參也呆了這么久,想過下旗隊否?”

  “我能領兵么!”永王振奮起來。

  “先去考個文憑。然后換個別名去投軍。別說自己的身份,這才能看到最真實的一面。”朱慈烺道。

  永王臉上微微泛紅,激動之中裹著向往和畏懼。

  ——如果沒有了王爵,沒有天家身份,我是誰呢?我能做什么?我將面對什么?

  朱慈炤緊緊攥緊了拳頭,道:“皇兄,我大約明白了。”

  朱慈烺笑了笑。

  “皇兄!”身著朝服的坤興一路提溜著裙子小跑出來,毫不顧忌地揚聲叫道:“母后叫你準備行禮啦!”

  “哦,就去。”

  崇禎十九年八月十三日,靈臺說是吉日,宜婚嫁,也就是皇太子成婚的日子。

  在此之前已經完成了納采問名、納徵告期冊封等諸多程序,不過都是宮中女官和鴻臚寺在忙,朱慈烺甚至連正副使的人選都沒有過問,事后才知道正使是太子太傅、衍圣公孔植出任,副使由太子太師、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吳甡充任。在納徵告期冊封禮之前,是由駙馬都尉鞏永固告太廟。

  皇太子妃早在到北京的時候就悄悄和父母住在了宮外,配合完成了上述步驟。

  直到八月十三日親迎日,朱慈烺不得不完成最為繁瑣的禮儀程序。他本想讓人代迎,只是看看崇禎的臉色就知道這只能當做笑話說過算了。

  在出門迎親之前,先要行醮戒禮。這是婚禮之中最為繁瑣的一道程序,一大早就要到中左門前的丹墀內,太子幕就設在彼處。又有皇太子受醮戒位,在御座南面,朝北向。丹陛上設有皇太子拜位,一樣朝北向。

  有贊禮二人站在皇太子拜位之北,東西相向;知班二人站在贊禮南面,同樣是東西相向。又有酒饌案于醮戒位的東面稍北,設司爵司饌各二人位于酒饌案的南面,朝西向。

  執膳內官先前已經準備好了金爵果盒。醮戒禮舉行當日,鴻臚寺贊引二人具朝服,與東宮侍從官先到文華門前,等朱慈烺出來,行叩頭禮。

  朱慈烺在贊引和侍從官一道由皇極左門入至幕次,換上袞冕等候。

  鼓三嚴之后,崇禎頭戴通天冠、絳紗袍出來,在鴻臚寺所請之下升座。等崇禎駕御皇極殿,教坊司作樂、錦衣衛警蹕,文武官盛服行叩頭禮,分班列侍如同常儀。

  等雅樂止住,朱慈烺才能從幕次出來,在贊引和侍從官引領下至東階下。侍從官只能走到這里止步,接下去由贊引導引朱慈烺由東階上行,到丹陛拜位北面站立,隨著贊禮贊鞠躬、四拜四興,然后平身。

  接下去贊引便導引朱慈烺由皇極殿左門進去,就醮戒位北向站好。司爵斟酒以進,贊引贊跪,朱慈烺便跪,贊搢圭,贊受,無不遵守。

  司爵是站著將酒爵授于朱慈烺,朱慈烺啐飲一口,將酒爵給內使。內使必須跪受酒爵,退后置于案上。

  司饌要跪著將果盒呈給朱慈烺,朱慈烺雖然有些餓,卻也只能取少許吃。等朱慈烺吃了,司饌者才能起身捧著果盒退后放置案上。

  這時候贊引方才唱道:“出圭。”

  朱慈烺總算等來了整個醮戒禮的核心,抽出玉圭,握持手中,聆聽戒命。

  崇禎滿面肅穆,做出命令的口吻,道:“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勖帥以敬。”

  這幾句誡命三千年未變,朱慈烺按照之前背過的“切口”應答道:“臣謹受命。”

  “俯伏、興、平身…”贊引唱道。

  朱慈烺做完全套,才算是領受了皇帝的誡命。贊引仍導引他由左門出,回到丹陛上拜位立定。贊禮又贊“鞠躬、四拜四興、平身”等禮,算是禮畢,教坊司作樂、警蹕,崇禎走下御座,頭也不回地返回宮內,直等他身影不見,宮樂方止。

  朱慈烺卻還不能退場,得隨贊引從東階降丹墀,由東宮內外官偕導從由皇極左門出,冇至午門外幕次易服,這才算完成了整個醮戒禮。

  與此同時,已經被冊封過的皇太子妃的醮戒禮是在皇太子妃府舉行。

  周后與張后最終選定的皇太子妃姓段氏,祖籍湖廣。其祖上從太祖高皇帝征戰有功,世襲四川雅州千戶所千戶。其七世祖遷至綿州,世代務農,其父段興國舉于鄉,崇禎十六年授山東青州府昌樂縣教諭,后隨駕待用,適逢宮中選皇太子妃,由此得進。

  親迎日當日,段氏家中先在祠堂陳設祭物,段氏服燕居冠服,同父母到祖宗神位前行禮、奠酒、讀祝。禮畢之后,家中年長的執事者備好酒饌,讓段氏飲食。段興國與妻子坐于正堂,女執事引段氏到父母面前,各四拜。

  段興國坐得有些不安,想想女兒今日就要入宮成為皇太子妃,若是不犯錯基本也就是未來的皇后了,心中感慨萬千,卻毫無頭緒。過了良久,段興國才在執事提醒之下,告誡道:“爾往大內,夙夜勤慎,孝敬毋違。”

  段氏之母本沒讀過什么書,一時緊張又忘了自己的訓辭,良久才憋道:“聽你爹的…”

  一旁貼身服侍的丫鬟連忙在主母耳后低聲提醒道:“奶奶,是‘爾父有訓,爾當敬承,。”

  太子妃母眼淚都出來了,只得哽咽重復道:“爾父有訓,爾當敬承。”

  “諾。唯恐弗堪,不敢忘命。”段氏垂首受命,然后再次拜見諸尊長。醮戒禮成之后,段氏改服翟衣,等候朱慈烺的親迎。她一直聽說皇太子如何英明神武,挽救國家社稷,然而此刻卻談不上有甚期待,或許是被困于行在的數月光陰,已經將心頭那抹少女情懷徹底抹得干干凈凈了。

  朱慈烺并不知道皇太子妃那邊的進度,只是木然地隨著贊引的贊唱,換上皮弁服,登上成化二十三年新造的輅車,在吱呀聲中緩緩出宮迎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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