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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二 東家西家罷來往(二)

  ———————————————祝大家天天好心情!—————————————

  漢人對頭發的堅持,其實是對于孝道的尊重。每一個孩童啟蒙的時候,都會學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毀”。所以洗發、理發必須要看黃歷,自殘自戕更是不被認可——所以落發出家歷來被視為“不做人了”。

  進一步分析頭發與孝道的關系就能知道,“受之父母”的意思并非說父母給予,所以不能輕毀。而是指:身體發膚就是父母身體的一部分。一旦輕毀,并非你個人受傷,而是傷及你的父母。

  華夏文明的基石就是孝道,這是遠古時代為了維護族群秩序而留下的烙印。只要傷及父母,這仇恨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理論如此。

  實際上,文化層次低的普羅大眾并不知道有如此之深的聯系,他們更多的是出于民俗和習慣,從而堅持戴發。一旦進入周圍人都是短發的環境,出于從眾心理也會一樣跟著斷發。這世上為了吃一口飯而剃發出家的人不知凡幾,由此可知剃發并非絕對不能被人接受。

  朱慈烺沒有用權力手段推行剃發,但是收到的效果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如果將士們對于短發沒有太大的排斥,為什么江南百姓為了保全頭發付出了那么深重的代價?

  深入思考之后,朱慈烺得出結論:窮人剃發是為了吃飯,而且必然是出于自愿。換做有飯吃、或是剃了發也沒飯吃的情況,當然不會有人愿意“自殘”。如果是以屠刀強迫他們剃發,這其中又有“刑罰”的意味,更沒人肯剃發。

  這個結論可謂喜憂參半。

  喜的是,軍中的軍容和衛生能夠有所改善;

  憂的是,自己這種行為恐怕又要觸動士人階級的某個點了。

  果然。皇太子“自刑”斷發的事傳到了濟南,引發了皇帝行在的劇烈震蕩。

  震蕩波及南京之后,在南諸臣更是掀起了聲勢浩大的輿論戰。

  吳甡終于知道這位皇太子不會讓他過得輕松愜意。

  對于他這種萬歷后期釋褐的官員而言,按時上下班已經很陌生了,但現在不得不找回當初剛剛入仕時候的感覺。然而作為官員還要加班,這恐怕在整個大明歷史上都算是特殊時期。即便張居正大興考成法的時候,加班也只是少數官員的偶然行為。

  此時已經過了亥時,吳甡的職房里仍舊是燈火通明。他端著茶水,嗓音嘶啞道,“有人說殿下‘擅扣罪名,誹謗圣上”無非就是抓住了‘朱氏之罪,這個把柄。只要能夠將圣上的《罪己詔》抬出來,多少能夠加以抑制。”

  李邦華的年紀已經大了,但是作為都察院的掌門人。不得不親自跟蹤此事。他有心把李明睿調過來,但李明睿在按察使的位置上甘之如飴,整日鉆研皇太子殿下十二歲時候的著作《原法》,忙著做法學研究,這一年里非但寫了《商君書衍論》、《管子窺》,還就弘冇治年間的《問刑條例》做了大量分析。

  如果不是《皇明刊行法》的訂立需要有人幫忙,李邦華想要“偶遇”李明睿都不容易。

  倒是右僉都御使李振聲聽得很認真。他本來是要去河南出任河南按察使,但因為河南的整肅工作還沒完成。現在就由司法介入會影響工作效率,所以朱慈烺將他留在了濟南行在。雖然名義上是正四品的右僉都御史。但實際工作是副都御使。官場風傳,只要回到北京,李振聲很可能正式成為左副都御使,成為僅次于李邦華的都察院第二人。

  “崇禎十七年正月的《罪己詔》有云:‘朕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為朕赤子,不得而襁褓之;坐令秦豫丘墟。江楚腥穢,貽羞宗社,致疚黔黎。罪非朕躬,誰任其責?,此可為殿下背書。”李振聲果然不愧進士之才,對于一年前的詔書仍能信手拈來。

  吳甡贊道:“善。‘罪非朕躬。誰任其責”這是圣天子自罪之辭,皇太子以此自刑,可謂恰當。”

  “時間太久了。”孫傳庭微微搖頭:“時隔經年殿下方才自刑,恐怕更為人詬病。”

  蔣德璟沉吟一聲,職房中所有人都望了過來。他有條不紊道:“孫先生所言有理,不過除此之外也再無可借之力。某以為,不妨先行鋪墊。”

  “鋪墊?”

  “不錯。”蔣德璟盯著手中的青花瓷茶缸,道:“圣上第一次罪己詔是崇禎八年,因為鳳陽淪陷事;第二次是十年,因為久旱不雨事;第三次是十五年,東虜入寇山東,魯國之變;第四次是十六年楚國之變;第五次是十七年正月闖逆迫城。”

  “這五次罪己詔,無非兩樁事:天災,。若是再加以細分,之中又有:失陷祖宗陵寢、失陷宗藩、失落社稷。”蔣德璟一一列舉:“孟子所謂‘民為重,社稷次之,。而如今東虜以剃發令殘虐我民,實在是比失落社稷更慘重的。”

  蔣德璟如此一說,就連貌似睡著了的李遇知都不由點頭。

  按照蔣閣老的邏輯,當初失落社稷時只認罪不自刑,是因為程度尚且不足。因為大明并未覆滅,仍有奪回江山社稷的可能性,所以也沒必要自刑。然而現在東虜殘虐黎民,已經是既成事實,而程度上尤甚于失落社稷,所以不得不自刑以謝天下。

  “誠如殿下所言,天子不可被刑。由子代父,實乃大孝。”吳甡點頭同意:“咱們得在輿論上將殿下斷發與緹縈救父聯在一起說。”

  緹縈救父從漢文帝時候流傳到今日,可見孝名威力之重。只要突出強調了“孝”,占據了道德制高點,無論誰都只能仰視。

  “這倒是一舉兩得。”李邦華清了清嗓子,道:“若是能成就殿下這份大忠大孝,那么斷發的‘不孝,自然就站不住腳了。”

  江南某些人除了指責皇太子給皇帝扣罪名,還有些人將焦點聚集在“斷發”行為本身。

  按照衛道士邏輯,輕毀身體發膚,實乃等同于傷害自己的親身父母。這種行為自然要遭到嚴厲譴責,但卻有個豁免條例。

  這個豁免條例就是:忠。

  孝是忠的基礎,忠是孝的升華。在家孝親,出仕忠君,如此才是仁人君子。正所謂忠孝不得兩全,當“忠”與“孝”發生了矛盾,就以“忠”為優先項。

  誠如國變以來殉國殉節的官員,從孝的角度而言,他們拋棄了父母給予的生命,截斷了父母生命的延續,雖然不孝,卻是忠義之舉,所以非但不會被人詬病,還會流傳千古。

  朱慈烺斷發,在孝的層面上的確有小虧,但如果將他視作“臣子”,在忠的層面上反倒是值得大為贊揚。而那些追隨皇太子剃發的將士,自然而然也都成了忠義之士,不能以一家一姓的小孝來評價。

  吳甡看了一眼首輔李遇知,表態道:“如此甚好。”

  李遇知老眼昏花,眼睛早就被燭光刺激得有些泛淚,聽吳甡此言,微微點頭,道:“請憲臺詳備方略,盡快施行。”

  李邦華微微欠身,表示知道。

  吳甡總算暗中松了口氣,比他年輕的蔣德璟反倒將這口氣大聲吐了出來。

  這屋里所有人,誰不想嘆氣?

  皇太子天縱英才,可就是張口惹禍。而且從來不知道謹言慎行。比如這次,冇只要私下找一些將士自發剃發,立為榜樣,自然能收到不錯的效果,為什么要自己親自領頭呢?

  就算在輿論上將風向扳過來,也無疑是給了小人攻訐的由頭。萬一小人們著書后世,欺瞞了不知情的無辜士子,豈非留得身后之謗?

  退一萬步而言,要做這種大動作,多少知會內閣做好應對準備,哪能想到就做的?

  不過,這也正是閣臣們體現自身價值的時候…

  吳甡環視在場諸先生,道:“如此,今日短會便告結束。會議紀要將在明日送達諸位先生廳廨,請早日回去休息吧。”

  坐在角落里的內閣中書舍人眼眶發紅,知道次輔老先生大人說的“明日”意思是明天上班前。

  這也就意味著,他今晚又得熬夜了。

  “吳老先生,”孫傳庭突然道,“《稅法草案》遞呈殿下之后,孫某尚未收到回執,是尚未送到么?”

  李邦華、李振聲見孫傳庭提到了內閣事務,起身先行告辭。其他三位閣老只得又安心坐下,就這一問題開個短會。

  中書舍人眼角直跳,心中默禱:千萬別送達!千萬別送達!

  如果是草案沒有送到,那么這個短會就開不起來了。如果是送到了沒有帶來回執,吳甡就必須加以解釋。別看這一問一答十分簡單,但涉及內閣運作規則,即便再簡單也得出具一份記錄,簽字存檔,以備察驗。

  結果卻讓中書舍人十分難過。

  皇太子的回執非但送回了濟南,同時還附錄了大量修改意見。

  “本來是想由戶部先行討論之后再交付閣議,既然孫先生問起,不妨今日便將殿下的意見傳抄諸君。”吳甡一句話將可憐的中書舍人擊沉海底。

  ——今晚別想睡了。

  中書舍人由衷羨慕昨天加班只加到丑時的同僚。

本文字由閃神屠版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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