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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吹沙走浪幾千里(廿八)

  王之心一下子捐出了五十萬兩,果然不愧他內廷首富的美名。在他和王承恩的帶動下,宮中大太監紛紛解囊,將手里的銀子換成了“國難債”。總共兩百萬兩銀子,全部以借債的形式由皇明朱室承擔下來,給出憑證,約定十年為期歸還本利。

  朱慈烺以十萬兩為標準,給出百分之零點二的年息。每少一萬兩,就減百分之零點零五的利息。不過太監們很清楚,自己買這個國難債并不是為了吃利錢,而是買一個既往不咎,攜手共退的承諾。

  讓朱慈烺詫異的是,他不小心拋出來的小數點概念,竟然被這些太監無師自通,沒有解釋就被理解了。而且還是按照一百份里一份的十份之一如此標準的邏輯順序理解的,然后換算成厘、毫這樣的傳統單位。這不能不從側面證明,只要涉及到錢的問題,某一類人就能表現出驚人的理解力。

  然而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在沒有大卡車的情況下,朱慈烺肯定無法將這些貴重金屬運走。

  唯一能做的,就是花錢。

  朱慈烺以高價收購了北京城里的騾馬牛羊,甚至還買到了少量的駱駝。這些活物更容易運輸帶走,其中一部分在天津就會被消耗掉,剩下的則用海船運到山東,作為基礎建設的主要動力。

  至于剩下的銀子,則被堆積在了承天門前,名為“買命錢”。

  “闖王進京之后,總有軍紀不好的營伍要燒殺搶掠,這些銀子就是皇太子留給闖賊,買百姓平安的。”

  北京城里大街小巷都流傳著這樣的故事,常能引人一陣唏噓。城里人并沒有受到加派的苦,想想崇禎皇帝多災多難。卻沒為難過北京城里百姓,也是頗有同情。

  李自成終于失去了耐心,拼著圍城三個月,也得動手結束這場天下歸屬之戰。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七日,李自成大軍攻打北京城。北京城里聽得炮聲隆隆,只以為交戰ji烈。其實全是大順軍的火炮。那幾門架在城頭的紅夷將軍炮,一聲都沒有發。

  “是道非常道,

  在家已出家。

  相將一片石,

  飄渺白云遐。”

  張縉彥坐在書房里,聽著外面的炮聲,眼中只看著這首五言絕句。這是他往年參佛所寫下的遁世詩,現在看看卻還不如當初金榜題名就掛冠而去,或是參佛或是入道,何必惹上這身齷齪。

  “老爺!”家人沖了進來:“聽說陛下南幸。好多人家都走了!”

  張縉彥緩緩閉上眼睛,道:“走?能走nǎ里去?這天下轉眼就是大順的了。”

  “那咱們怎么辦啊?老爺!”家人手足無措。

  張縉彥猛地心跳兩下,幾乎要沖出了胸膛。他猛然站起身,臉上浮出一絲猙獰:“既然你們要走,那我就送你們一程!來福,點齊家人,隨我走!”

  “去哪?”

  城門!

  大明兵部尚書張縉彥,開門獻城。

  北京城經歷了大半夜的炮戰。再次歸于和平。

  北京城里的百姓在帽子上貼了“順民”兩字,家門口排了香案。上書“大順永昌皇帝萬歲萬萬歲”,迎接李自成進京。

  李自成身穿藍衣,頭戴氈笠,在一干文臣武將的擁簇之下騎著馬從德勝門入城。看著御道兩旁跪迎的百姓,李自成無比滿足。這個當年的驛站馬夫,終于騎著高頭大馬。仰視著承天門。他想起自己喂馬掃糞時的麻木,也想起了丟了驛站差事后的茫然,更想起了率兵橫行,最終被打進商洛深山的落魄…而如今,他意氣風發地站在這里。他是這里的主人。是這個天下的主宰。

  忽然,李自成開弓引箭,勁簇直中承天門的門匾。他哈哈大笑,在御道上策馬奔馳,直往禁中去了。

  “老子暈得很!官兵什么時候這么有種了!”羅玉昆坐鎮軍中,一拍大腿,跳了起來。他剛得到軍報,山東總兵劉澤清率兵從臨清南下了。

  臨清是運河商貿的樞紐之地,繁華不遜江南。雖然臨清幾經劫難,最近剛剛被滿洲人血洗劫掠,但因為它優越的地理位置,并沒有像其他州縣那樣變成死地,而是再次聚攏人煙,眼看著又恢復了起來。

  當然,這與富家豪門流行扎寨自守也有關系。他們在山里暗自建了土寨,招募鄉勇看守,賊來防賊,官來拒官,誰都不認。這便是“小亂住城,大亂住山”的道理。因為有這樣的傳統,所以即便臨清被人洗劫,大戶們也總能有口元氣恢復。甚至因為小商販們家破人亡,他們還可以多賺一筆。

  而陽谷縣,就在臨清州正南一百五十里的地方。

  羅玉昆受命去打兗州府,抄沒魯王的家產。現在才走到的東平州,劉澤清就抄了他的后路。這種顧頭不顧尾的行軍作戰方式倒的確符合闖營的一慣形象,但羅玉昆可做不到李闖那般的灑脫——老營被人端了就端了。

  陽谷縣現在就是羅玉昆的老營。來投軍的流民,青壯者編入軍中,老弱婦孺都留在陽谷。若是陽谷圍,老營被破,本軍的軍心也就可知了。

  羅玉昆抱怨道:“老子好好的官兵,讓徐惇那賊廝帶成了賊寇!格老子的,他拍著胸脯保證官兵不敢打我,結果呢!別個抄我后路去了!蟲子,你說現在咋子辦?”

  蟲子的本姓陳名崇,也是內書房出身的文化宦官。他是東宮第一批訓導員,這回被派到到了川軍這邊擔任營訓導官。羅玉昆本以為這個“訓導官”是個監軍似的角色,開頭還好吃好喝供著,沒兩天便發現其實所謂訓導官就是個文書,根本不用給什么好臉色。

  因為陳崇膽子小,男人的那話又佝僂萎縮如同一條小蟲,還不小心被羅玉昆看見過一次!羅玉昆從此便以“蟲子”稱他。

  陳崇卻知道訓導官名為官,實際上卻是要忍氣受辱的角色,加上的確性子太軟,便真的應下了這個別號。

  “這個…咋子辦呢…”陳崇陪笑道:“羅總爺,我腦子笨,要不讓殿下給您配個作戰參謀來?他們都是腦子好使的人。”

  羅玉昆瞪了他一眼:“你洗我腦殼嗦?”他頓了頓又道:“也莫得其他法子,總得回頭先把這劉澤清干掉,否則兵士逃都逃光了。”

  羅玉昆領的五千川兵雖然戰斗力堪比邊軍,但善戰的士兵和能夠領兵的軍官完全是兩個概念。如果是五千跟在大將身邊耳濡目染的家丁,可以毫不費力地撐起五萬大軍。然而這些川兵中許多還是頭次出川,連口音重些的官話都聽不懂,如何去當軍官。

  所以羅玉昆也只能跟著闖營學,將這五千嫡系編為中營,又將流民編練成前后左右四個營,挑選幾個能撐場面的老川兵過去當營官,打仗的時候只能靠人海涌上去…當然,進入山東至今,羅玉昆的大軍還沒打仗。

  那些因為違反軍令而被處斬的人,比敵人還多。

  聽說陽谷被官兵圍剿,兵士中有家室的不由擔心。他們并不都是山東人,還有河南、河北逃來的外省人。所謂人離鄉賤,在一個口音不同的環境里很容易被官兵抓出來。還好羅玉昆下令回防陽谷的命令下達及時,否則肯定會有一大波逃兵潮。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北京城淪陷的第二天,羅玉昆帶領著三萬人馬——其實還不止——回到了陽谷縣。他好歹是跟秦良玉從過軍的人,雖然從未統領過如此龐大的軍隊,但扎營立寨之法還是沒問題的。

  而且徐惇也送來消息,說:“劉澤清只有五千人,不要怕他,往死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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