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文武大臣之中,恐怕再沒人像吳襄、吳三桂父子這般不希望改朝換代的了。每年九百萬兩的遼餉,除去京中分潤,絕大部分都進了這對父子的腰包,換個皇帝哪里肯當這種冤大頭?
崇禎一輩子都不愿意承擔責任,希望下面大臣為他背黑鍋,維護他的圣帝明王形象,然而終究卻被遼鎮賣了卻還給錢,同時也替他們背了個大大的黑鍋。
吳襄在左右權衡之后,終于還是讓兒子入關,以免闖賊真的把běi精端了。萬一běi精淪陷,別說每年九百萬兩遼餉,恐怕還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
崇禎得知吳氏父子肯入關勤王,自然是喜出望外,同時傳檄天下,召天下之兵入京勤王。其中點到名字的有薊遼總督王永吉,薊遼總兵唐通,寧遠總兵吳三桂,以及山東總兵劉澤清。
吳三桂要收拾關外的產業,帶著百姓rì行十數里,緩緩向關內進軍。山東總兵劉澤清謊報自己墜馬,無法入衛京師。薊遼總兵唐通倒是帶了八千薊鎮邊軍趕到běi精,駐扎在齊化門(朝陽門)外。
崇禎帝已經太久沒見如此聽話的邊鎮了,陛見時又是賜宴又是賞銀,慰勞有加。唐通也表示“愿捐軀報效,使元兇速就殲夷”。皇帝自然格外高興,卻仍派了中官杜之秩為監軍。
這卻撫了唐通的虎須。他把崇禎賜下的東西摔在地上,怒道:“皇上既然加我太師銜,封我伯爵,卻以內官節制反上于我,是我不敵一個奴才!”他旋即上表說自己的兵員太少,běi精城外地勢太平,不利于作戰,應當在居庸關據險而守。不等朝廷下旨,唐通便領了部曲前往居庸關。然后投降李自成,自然是題中之義。
三月十二rì,崇禎再下罪己詔,成為中國歷史上做檢討最為勤快的君王。他又下詔,宣布加派的新舊餉項全部停止,同時強調只有李自成罪不可恕,其他文武偽職如牛金星、劉宗敏等一概赦免,只要乃心王室,伺隙反正,過往不究,令復官職。
“這圣旨恐怕出不了京畿。”朱慈烺嘆道。
宋弘業坐在太子下首,因為太久不見而有些忐忑。這回朱慈烺領著閔展煉等貼身侍衛潛回běi精,只是為了帶家里人離開這個火坑,并不打算跟李自成死磕。雖然不知道順軍的準確兵力,但粗略估算一下,有了宣大的降兵,李自成要湊齊十萬人馬并不困難。
現在全天下還有誰能跟李自成正面硬拼的?
“殿下,卑職是否一同撤往山東?”宋弘業求問道。
“不,”朱慈烺搖頭道,“你要留在běi精,投降李闖。”
“殿下!卑職心中唯有忠義…”
“投降闖賊便是大忠。”朱慈烺按住宋弘業的話頭:“孫子所謂‘用間’,你就是我可以托付的‘間’。非但李闖來了要降闖,rì后無論誰占據了běi精,你都要歸降,充當我的耳目。”
宋弘業聽得額生冷汗,苦澀道:“殿下…卑職還有洗清這身污穢的時候么?”
朱慈烺笑道:“我若是能收復神京,自然為你建表定功,一洗污濁!我若是回不來,你這也就不是污濁了。”
“殿下定能馬到功成!”宋弘業朗聲道。
“希望如此。”朱慈烺吸了口氣。
“總爺,我們只能去降了。”
昌平總兵李守鑅看著地上跪著的兵士,怒道:“陳一元!你就不虧心么!”
陳一元無奈道:“老爺,您平rì待我不薄,是以我才來勸老爺一起降了。如今下面兵士沒一個肯賣命,都說要降。我也只能去了。”
李守鑅盯著陳一元良久,吐出三個字:“我不降。”
陳一元在地上磕了個頭,道:“老爺雖不肯,我輩是要去了。”說罷起身便走,門外早有相約的兵士等他,紛紛呼嘯而出。只是轉眼功夫,偌大的兵營里竟只留下了李守鑅一人。
李守鑅心中蕭瑟,回身屋中,想想昌平巡撫何謙早就借口守衛居庸關帶著親兵逃了,自己孤身一人,難道能擋住李自成的十萬大軍?一時間心灰意冷,李守鑅正巧看到屋外一條繩索的,盤繞如蛇。
他取過繩索,平靜地回到屋里,拋向房梁,站在桌子上系了個死節,一整衣甲,投繯而絕。
陳一元并不是軍官,只是平rì頗會做人,在兵士中有個善緣,眾人碰到點事便找他出頭,時rì久了卻像是個兵頭一般。他出了營門,想起這位李總爺的好處,知道他老人家必然沒有偷生之理,心中也不免哀傷。直到他帶著一干昌平兵到了城外三里坡,發現地方上的老人、生員早就在前等候闖軍,心中又不免慶幸:還好沒有遲了。
不一時,西邊來了一群人馬,打著“田”字大旗,衣甲青藍,器宇軒昂。陳一元連忙搶先上去,跪倒馬前,大聲呼道:“昌平守兵愿降王師!”
陣中走出一個將軍來,正是澤侯田見秀。他看了一眼跪迎的兵民,問陳一元道:“可是都愿降么?”
陳一元垂著頭,大聲道:“昌平守兵皆在此跪迎,求老爺憐憫。”
田見秀放眼一看,陳一元身后不遠果然跪著一群乞丐似的人物,也有三五百人。
“圣駕在后。”田見秀一甩馬鞭,令大軍繼續前行,占領昌平城。
昌平是皇明十二陵所在之地,滿山多是松柏。闖兵過處,哪里管什么忌諱,只要用柴便去砍伐這些松木柏樹。又有人想去摸金翻斗,卻找不到地宮大門,便將康陵、昭陵的明樓并定陵的大殿燒了泄憤。
昌平距離紫禁城不過八十里,李自成在昌平與běi精之間的沙河鞏華城設下行在,仍命田見秀率大軍進逼běi精城。
襄城伯李國禎率領京師三大營屯駐城外,田見秀大軍一到,他便立即投降,從守城變成了攻城。
“去將定王、永王叫來。”崇禎坐在階下,頭發已經散亂,再不復往rì的氣度。
不一時,內侍帶著定永二王過來。崇禎一見兒子,悲從中來,眼淚已經流了下來,硬忍住哭泣道:“你們怎么還穿著這身衣裳?快去換了百姓服色。”他拉起兩個幼子的手道:“汝二人今rì為王,明rì便是小民。在亂離中要隱匿行跡,藏好姓名。若是見了做官的,年老者要稱老爺,年幼的要稱相公。若是見了平人,年老者要呼老爹,年壯者要稱伯叔。戴方巾的文士要稱先生,軍士要叫長官、戶長…”
崇禎說著說著,泣不成聲,見兩個兒子瑟瑟發抖,仰頭長嘆:“爾等何辜生于天家!各自逃生去吧,不必戀我…”
慈炯年紀稍長,抱住崇禎的手臂不放,只是哭泣。永王慈炤也是一樣,不肯離去。
“皇爺!”近侍張殷突然上前來:“皇爺不須憂愁,奴婢有策在此!”
崇禎已經是溺水之人,哪怕有根稻草都要抓住,連忙起身問道:“何策!”
張殷笑道:“賊人若果然入城,只需投降便無事矣。”
崇禎只覺得一股逆血直沖腦門,一把推開兩個兒子,抽出腰間寶劍,狠狠劈向張殷脖頸。張殷猝不及防,被劈開了頸側大血管,頸血直噴出三尺有余,淋了崇禎一頭一臉。兩位小皇子見張殷倒在血泊之中,渾身猶在抽搐,父皇又是滿臉血污,宛如惡鬼。兩個少年驚聲尖叫,撒腿就往外跑。
崇禎被血腥刺激,神情猙獰,提著猶在滴血的寶劍,一路往坤寧宮去了。沿途太監女官,見了皇帝再沒有跪下行禮的,一個個只顧著逃命。(。)(去讀讀www.qududu.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