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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城外蕭蕭北風起(一)

  崇禎十六年十月十一,這個日子在朱慈前世的歷史教材中曾在小字部分出現。

  因為這天是李自成攻占西安的日子,并且旋即改西安為西京,著手建立大順政權。然而在眼下的時局中,李自成大軍仍舊囤在郟縣、寶豐一帶,對兵士進行撫恤加餉,看樣子是要準備過年。

  朱慈放歸牛金星之后,遲遲沒有等來闖營的消息,卻等來了兩個名頭極大的人物。一個是晚明四鎮之一的總兵官高杰,在福王弘光政權被封為興平伯,明史中評價說“尤兇暴”的人物。

  另一個則是侯恂之子,與李香君一并留下《桃花扇》故事的侯方域。

  侯方域到營中先找到了吳偉業,請吳偉業在太堊子面前疏通,希望獲得接見。只是他來的不是時候,朱慈正在緊張備戰,哪里有空去見一個只會挑起事端,玩弄筆桿的才子?

  就連高杰想見太堊子,也不是說見就能見到的。

  倒不是他地位不夠高,而是朱慈并不打算讓高杰繼續領兵。

  考查高杰的簡歷可以得知,此人的確會很會打仗。他與李自成是同鄉,一同造反,為李自成所看重。后來在于賀人龍的對戰中圍而不攻,讓李自成起了疑心,奪了他的兵權,派回老營守備。

  李自成當時的妻子邢氏是明史中被評為“武且智”的女強人,為李自成掌管軍資出入。在與高杰的業務溝通中,邢氏看上了相貌堂堂,身材偉岸的高杰,并與之私通。兩人怕李自成回來之后事情暴露,便私奔投降了洪承疇。

  洪承疇將高杰劃歸賀人龍麾下。后來賀人龍因為“失陷總督”之罪被斬,高杰便歸于孫傳庭麾下。作為有奪妻之恨的仇人,高杰是絕對沒機會再投降李自成的,所以在對朝廷的忠誠度上,他比同為降將的白廣恩還要高出許多。

  明知這么一個沒節操沒底線的人會成為一鎮軍閥,朱慈自然不愿意親手栽培,讓他茁壯成長,成為日后的勁敵。

  “賊他娘!白廣恩當時就看著我被打,就是不肯出兵救額!”說起當日的郟縣潰敗,高杰一肚子火氣。在他的論述中,當時戰局黏稠,若是白廣恩能及時發兵援救他,他也不至于敗得連路都找不到…之所以他這么晚才趕來,是因為他一路逃竄,幾乎要進入河北了,方才知道皇太堊子與孫傳庭就在汝州之南安營扎寨,收攏潰兵。

  白廣恩被打散之后潰逃進了山里,前日傳來消息,據說在洛陽以北發現了一股潰兵,還不確定是不是他的部曲。

  高杰罵完了白廣恩,便用一雙紅眼睛盯著牛成虎。

  同樣都是總兵官,牛成虎的地位卻要比高杰低了許多。當年高杰剛投誠的時候也打過先鋒,但自從在軍中有了勢力之后,這種苦差事就沒輪到他頭上過。即便太堊子將先鋒官捧得高,也不能改變這就是個被人欺負的位置。由此可見牛成虎的地位之低。

  然而此刻牛成虎卻成了秦兵之中的第一將!領著東宮侍衛營充實起來的親兵隊,到處收攏潰兵,登錄名冊。受傷的交給青衫醫醫治;不愿再吃軍糧的就轉為民役,每日出工都有工錢;愿意繼續在軍中效力的,則轉到東宮作訓部加以操練。雖然強度高出了百十倍不止,但總算能吃飽穿暖,依稀像個人樣了。

  有傳說,這些秦兵在操練之后,最后都要交給牛成虎帶,還要獨立成營。說不定牛成虎還能掛上將軍印!

  ——這一切,不都該是我高杰的么!

  高杰攥緊了拳頭,重重捶在腿上。

  “殿下,軍中有傳言要放歸劉宗敏,兵士們頗有些言語。”蕭陌瞅了個空,看中軍營帳沒有閑人,向朱慈通報了最近的軍心士氣。

  “現在大家的心思不是該在授勛上么?怎么還有這份閑心?”朱慈好整以暇,好像全然無所謂。他早就從十人團里得到了這個消息,非但做好了預案,而且還交代了各級訓導官,提醒他們將士兵注意力引向“正確”的方向。

  只是他終究低估了士兵對自己“勞動成果”的重視甚至超過了明晃晃的勛章,以及有皇太堊子印璽簽字的嘉獎狀。

  “弟兄們傷亡不少,最后好不容易抓住了劉宗敏,若是放回去的確讓人心有不甘。”蕭陌應道。

  朱慈含笑而起:“初戰就能擒獲劉宗敏這樣的一代戰將,想來放回去之后你也心有不甘吧。”

  “卑職死罪!”蕭陌發現自己的怨望,連忙垂頭請罪。

  朱慈繞過桌案,走過蕭陌身邊:“咱們去外面走走。”蕭陌側身讓過,落后一步跟在朱慈身側。因為閔展煉要親自下隊操練秦兵,所以太堊子的貼身侍衛就落在了幾個“身手稀疏平常”的兵士身上,這讓閔展煉一直難以釋懷。只因為太堊子說,只要身在強軍之中,便是最大的安全,這才讓他接受了太堊子的安排,沒有將自己的徒弟派來保護太堊子殿下。

  “此戰之后,東宮麾下又要填補進來一批壯士啊。”朱慈走在錯落有致的營區之中,看著一切布置井然有序,就像是剛工作的少年看著自己的銀行卡上打進來的數字一樣,滿足感之中夾雜著對未來的期盼。

  “全額填補侍衛營空缺之后,還有萬余堪用之才。”蕭陌應道。

  “這萬余人中,我打算精選一千人出來,成立一個天雄部。”朱慈道。

  “一千戰兵的部…殿下,這是否多了點?”蕭陌有些遲疑。按照東宮配置,戰兵與輔兵接近一比一配備,這就基本是一個新的營了。

  “日后還要升為天雄營,天雄師,乃至天雄軍。”朱慈站住腳步,遙遙望向南方:“這次我出征最大的感受,就是這個天下已經不是萬余人就能改變戰局的時代了。”

  只有書生才會以為古代戰爭中百十萬人的會戰是一種常態。

  在現實的明朝,上萬人的作戰部隊已經十分浩大,足以對國家經濟造成極大影響。崇禎初年,上萬人的軍堊隊已經足以讓所有流賊望風而逃。

  別說改變一個省,只要戰略目標明確,分工配合妥當,就是席卷全國都沒問題。

  如今卻不一樣,李闖打開封、洛陽,黃虎打武昌、荊州,動輒就出動十余萬眾。去掉水分和輔兵,精銳戰兵也在數萬上下。

  孫傳庭第一次主持陜西軍務的時候,募兵一萬余,已經足以威震一方了。而如今這十萬秦兵,卻仍舊打得提心吊膽。

  不得不說,戰爭早已升級了。

  “如果只是一營作戰,絕不足以適應以后的大規模會戰。到那時再擴編可就晚了。”朱慈嘆道:“所以我想在營之上設師,師之上設軍,若是有需要,還可以將數個軍聯合起來,組成軍團。”

  蕭陌沒有說話,這種戰略構想方面還不是他能置喙的時候。

  “東宮侍衛營日后肯定要成為侍衛師,乃至侍衛軍。天雄軍是盧督的一腔忠血,也是大明義勇之士。既然他們還有種子在,我總得栽培起來。如此看看就有兩個軍了,架子放在那里,你算算得有多少軍官。”

  蕭陌順著朱慈的思路算了算,雖然只是兩個軍,卻在他心中迸出一個詞來:

  百萬雄師!

  未來到底有多遠!

  蕭陌只覺得有些恍惚。

  “只要有足夠的軍官,建多少個軍都不是難事。”朱慈自顧自道:“所以這回修訂操典要格外上心,這些操典都要作為軍校的教材。”

  “軍校?”蕭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此時的學校可以稱作“學”,但還沒有稱作“校”的習慣。

  “武學。”朱慈改了個叫法:“若是與儒學的明倫堂相對,就叫講武堂吧。照我看,此番得到勛章的軍官,升職之前都應當考核一下對操典的熟悉程度。若是考核結果不佳,給他們機會重學,再不行就原地踏步,別想升上去。

  “那些獲得戰功的士兵,識字的可以進講武堂,不識字的盡快安排他們的訓導官補習。以后我東宮的基層軍官必須經過戰場與考場的兩場考核,方能就職領兵。”朱慈頓了頓,突然問道:“要是讓孫傳庭任這個講武堂祭酒,你看將士們會服他么?”

  “孫督聲名遠播,只是威名不如盧督。”蕭陌實打實地應道。

  孫傳庭固然有名,但他打的勝仗都已經被人淡忘了,而且現在適逢新敗,無法獲得東宮將士的欽服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如殿下親自兼任這個祭酒,眾將士必然以進講武堂為榮!”蕭陌大膽進言道。

  朱慈的確也想過自己出任這個祭酒。相對于天子主持殿試,選中的進士都稱為天子門生。他若是主持講武堂,日后全軍軍官絕對都是太堊子門生。領兵撫軍問題都不大,那是打著天子的旗號。若是在兵權如此敏感的領域,從根子上培養太堊子黨真的沒關系么?

  這是否有些太犯忌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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