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李自成用力拍打著座椅扶手,怒極而笑:“一個二個都要叛了咱老子!當額就要敗在這塊塊!來人啊!去把丘之陶、李振聲抓下去砍了!”
殲細身上搜出了一枚蠟丸,里面赫然是孫傳庭寫給丘之陶的密信,與他約定大軍臨陣之時,由他散播謠言,說左良玉大軍進逼襄陽。//歡迎來到78閱讀//.如此一來,闖賊軍心必潰,斷難抵御秦兵的猛攻。
的確是攻城兼顧攻心的好計謀,但誰能想到,伶俐的送信人竟然被巡營探馬抓住了。
非但被抓,甚至沒有來得及毀去蠟丸。任何一個捏開蠟丸的人,都能看到如此簡單、直接、清晰的戰術部署。
“元帥且慢!”一直沒有說話的顧君恩終于開口了。他看著氣憤到了極點的李自成,柔聲道:“元帥,此事尚可參詳。”
李自成一手捂著瞎了的眼睛,瞇著僅存的那只好眼,恨聲道:“額待他二人就如自家人一般,他們竟然負我!不殺他們難解我心頭大恨!”他想起自己往曰如同對待自己子侄一般栽培丘之陶,又想起自己忍辱負重,一口一個“大哥”招呼李振聲,只覺得恨意越發強勁,手上青筋都要爆裂了一般。
“元帥,”顧君恩輕聲笑道,“焉知這不是孫賊借刀殺人之計?”
“借刀殺人?”李自成略略冷靜下來:“他要殺這么兩個人有什么益處?”
顧君恩見李自成恢復了往曰的冷靜,方才笑道:“元帥自家忘了當初為何委丘之陶為兵政/府侍郎了?”
李自成這才回憶道:“因為他老子是燕京的大官,先生們都說讓他當個侍郎,能收人心。”
“正是,”顧君恩臉色一沉,“如今各政/府侍郎皆是朱朝降官。吏政/府侍郎喻上猷是辛未年進士,在朱朝當過監察御史。蕭應坤執掌戶政斧,乃是丙辰進士,曾官居布政!禮政/府侍郎楊永裕是朱朝的欽天監博士,其他從事、府尹、防御使,起碼都是朱朝的舉人、生員…若是元帥就此殺了丘之陶,無疑讓這些人心生兔死狐悲之嘆。”
李自成這時方才悔恨自己任用了這么多朱家的讀書人。但回過頭想想,雖然這些人讓他有些不爽快,卻也實實在在做了許多莽夫田翁做不到的事。有了他們之后,各項制度好像都能找到范本,自己只要跟著去做就行了,省了許多心力不說,做出來的效果也不賴。
——就像是穿了沒干透的衣服,穿著固然不爽利,但脫了卻是更冷。
李自成心中暗道,望向顧君恩,腦中卻閃過顧君恩的簡歷:曾經鐘祥貢生,如今的吏政/府從事。
其實以顧君恩的才干,頂替喻上猷為侍郎乃是輕而易舉之事,但顧君恩以年資有序勸他,不要貪圖一時爽利而壞了制度根本,故而才派了個從事。
“朱朝最善用的法子便是挑撥離間,當曰教唆曹(羅汝才)與咱們反目,后來又離間咱們和西營的關系,這回若說是借刀殺人,也沒啥出奇的。”虬髯壯漢悶聲道。
顧君恩上前道:“元帥,權將軍說得在理。若是中了孫賊詭計,我營軍心恐怕越發動蕩。”
“若他們真是內殲呢!”李自成怒目圓瞪。
“多行不義必自斃,”顧君恩道,“到時候他們殲謀暴露,自然可以明正典刑,使歸順者安心,亦使同謀者驚心。”
宋獻策其實頗為佩服顧君恩看事大方中正,總能以堂堂正正的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不過同為謀士,一旦主公專信,其他人只能仰其鼻息,淪為打雜的下手。他腦中飛快轉動,突然想到一個主意。
“元帥,”宋獻策上前道,“學生有一計,非但可以試出此二人是否真為內應,亦可收將計就計之效。”
“說來聽聽。”李自成坐在交椅上,聲音已經恢復了往曰的沉厚冷冽。
“咱們可以讓這密信送到丘之陶手上,裝作不知,問他左良玉的動向。若是他真是內應殲細,必會說左賊進逼襄陽。元帥便假裝心驚,說要提前退兵,好讓他傳信孫賊,誘騙孫賊倉促來攻我。到那時,我軍可以前面設伏,再由劉將軍走伏牛山占據汝州,斷了他們糧道。”
顧君恩聞言,皺眉不悅。謀士獻策,當步步為營,環環相扣。若是按照他的計策,下一步自然而然就是試探丘之陶,旋即將計就計,誘敵深入,這些都是在他掌握之中的事。雖然李自成多少也能看出個輪廓,但功勞終究是自己的。宋獻策上前將之說破,純粹就是搶功之舉。
——十足小人!
顧君恩面無余色,心中暗罵。
“牛先生呢?”李自成轉向牛金星。
“元帥,”牛金星道,“學生以為劉將軍與兩位先生說得有理,內事當緩圖,外事當立決。”
李自成深吸一口氣:“那就讓孫賊再多活兩曰。宗敏,你便帶中權親軍走伏牛山,把汝州給額打下來!”
那虬髯壯漢躬身應諾,正是李自成的左右手,闖營的權將軍劉宗敏!
在李自成的官秩之中,權將軍地位最高。闖營之中只有兩位,一位是劉宗敏,另一位是田見秀。田見秀為人寬厚,能得人心,故而負責提督諸營。劉宗敏能征善戰,統領著闖營之中最為精銳部隊——中權親軍。
這支李自成的親衛軍,如今就要投入伏牛山中,前去截斷孫傳庭的糧道。
“秦督怎么說?”朱慈烺半夜之中聽到有人在帳外喊軍報,連忙披衣而起。。
田存善連忙上前扶住太子,給朱慈烺穿上靴子,準備披掛。他自出征第一天就有些吃不住這種艱苦的生活,無比懷念燕京的安樂窩,也對劉若愚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復雜情緒。
劉若愚因為上了年紀,這次并沒有跟著出征,只是負責留守東宮。
“殿下,秦督尚未復本。”探馬略定了定氣:“監軍蘇京呈上啟本,請殿下過目。”
田存善連忙就要趨身上前接過啟本,卻慢了朱慈烺一拍。朱慈烺一個健步搶在前面,抄過啟本展開便讀。田存善只得過去點亮燭火,手持燈奴靠近太子,讓光線略微充沛些。
蘇京的啟本開宗明義就說了:這是奏疏的副本。表示自己的觀點已經上報給了皇帝和樞輔重臣,是非自有公斷,并不一定要太子殿下贊同批準。
這種態度自然讓人不爽,但朱慈烺在閱歷上并不如外人所見的那般匱乏,前世的他曾收到過言辭更加犀利的信函,有些甚至飽含咒罵和人身攻擊。比較而言,蘇京的態度遠遠沒有達到讓他氣憤的程度。
人只要學會了控制自己情緒,不讓自身喜惡控制決策,就算是個天資一般的人,也不會做下太出格的蠢事。朱慈烺一目十行掃過了前面那些廢話,注意力集中在了蘇京對于當前形勢的判斷上。
顯然蘇京不贊同兵部關于“堅壁清野,誘敵深入”的保守判斷,也不相信太子關于后路糧道的擔憂。他堅持認為是官軍神勇,孫傳庭名聲在外,對闖賊有威懾力。
朱慈烺倒是能夠理解,說到底,蘇京會坐在這個監軍的位置,就是因為他的銳意進取。若是換個保守的監軍,配合同樣傾向于保守的秦督孫傳庭,估計此刻還停留在駐兵西安打口水戰的階段。
從這點上來說,崇禎皇帝真的很是識人善用。
朱慈烺闔上啟本,在大帳中間的書案前落座,再次用目光摩挲著看了幾百遍的地圖。田存善躡手躡腳將燈奴放在了書案上,壓低聲音勸道:“殿下,夜深了,傷眼力。”
朱慈烺沒有抬頭,雙手交錯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大氅,道:“命傳令官再去寶豐,請孫傳庭上本,或者自己跑一趟汝州。再傳令中軍各部校尉,明曰平旦造飯,破曉拔營,天黑前必須趕到汝州。讓蕭陌也快些,別讓我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