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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章 將軍韜箭射天狼(一)

  張洪任從成國公府上回去,徑直見了父親,將太子的允諾一字不漏地轉述出來。他雖然深得長輩們的青睞,但并沒有多大教權。任何一個成熟的組織,都不可能持續較長時間的個人崇拜和一言堂,發展到了后期必然是多頭均衡,只有這樣才能避免組織走向崩潰。

  這點上,正一教與大明帝國并沒有區別。

  身為教主的張應京自然不能憑著兒子的幾句話就做出決定,天師府還有天師八將,還有各地重要宮觀的住持、主事。這些人的態度和認知也將發揮極大的作用。否則光是一個龍虎山,轄地不過百里,天師如何維持自己的威信?

  朱慈烺是經歷過后世企業政治的人,并不奢望一朝一夕就建立起一個被自己掌控的教團。他將張洪任帶在身邊,即便商討問題也絲毫不予回避。張洪任十分懂事地保持沉默,讓人不知深淺。

  想想成祖在做燕王時候,身邊就有神秘僧人姚廣孝,如今太子殿下身邊跟個道士,也讓人產生了不少聯想。因為太子本身就是不能以常人來度量的人物,所以就連劉若愚都不知道這個少天師有什么異于常人的本事。

  “不過就是個小長隨罷了,”徐惇一語道破天機,“大人們說話,你也要聽么?”

  張洪任自從懂事以來,何嘗受過如此屈辱,當即臉紅了一片。晚明南風盛行,張洪任又保養得面白膚嫩,小長隨本來就有男寵的意思,怎能讓他不氣惱!

  朱慈烺沒有解釋,見張洪任能夠抑制自己的怒氣,心中略略寬慰。他可不希望找個連自己情緒都無法控制的教主,那樣只能注定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這位是少天師張洪任,”朱慈烺對于恃才傲物的人也并不欣賞,“無須回避。”

  徐惇這才點了點頭,似與平輩交往一般,道:“學生今日特意帶來了定國公的誠意。”說罷,徐惇從袖中取出一本朱紅封皮的啟本,以及一份禮單。

  朱慈烺先展開啟本,原來是定國公徐允禎與英國公張世澤請求他接管京師三大營。徐允禎他是知道的,至于張世澤的名字出現在啟本上,倒讓朱慈烺有些意外。

  英國公源自靖難名將張玉,永樂六年,張玉長子張輔受封英國公。當時張輔之妹身為帝妃,其本人又驍勇善戰,故而英國公一系成為了皇明頂尖的貴戚,乃至后世劉瑾、魏忠賢勢力最鼎盛的時候,都不敢對英國公一族有什么動作。

  “徐允禎拉上了張世澤,一則是向殿下投誠,再則便是告訴殿下,世族貴戚可不是案板上的魚肉。”徐惇淡淡道。

  朱慈烺尚且不知徐惇的立場,只聽這話便覺得有些刺耳,沉聲道:“孤家倒是想問一聲,誰敢將國家干城視作魚肉?”

  “殿下,”徐惇微微欠了欠身,“成國公府上到底有沒有鼠疫,并不關其他人的事。不過殿下這般雷霆霹靂地趕來救災,卻讓諸勢家心中惶恐。”

  “碰到鼠疫,誰不惶恐?”朱慈烺道:“此番為了救成國公,好些個東宮侍衛都染上了鼠疫,孤家也是痛心疾首。”

  “若是勢家封死門戶,等陛下派人勘驗,殿下真的要強行攻打么?”徐惇追問道。

  “哼,”朱慈烺冷哼一聲,“既然他們有此等覺悟,不傳染外人,正是省了孤的麻煩。”

  “那殿下怎么收納其族世代積蓄呢?”徐惇似笑非笑道。

  朱慈烺面色如鐵,突然笑道:“你竟然膽敢說出這等誹謗東宮的話,不怕牽連貴主么?”

  “我不過是吃了徐允禎幾餐飯,那也是因為同出一脈,恩德歸于祖宗,豈能就此認庸人為主?”徐惇不以為然道。

  朱慈烺原本已經怒氣鼎盛的臉上突然綻開了和煦的微笑,緩聲對張洪任道:“你先出去。”

  張洪任早就聽到冷汗淋漓,并不明所以,逃也似地告辭而出。

  朱慈烺這才對徐惇道:“看你自恃頗高,到底有何才能?”

  “學生一沒有司馬相如那般的文才,二沒有諸葛孔明那般的口才,三沒有朱升劉基那般的謀算贊畫之才,更也不曾有常遇春、湯和那般的武勇之才。雖然身上流著我祖中山王殿下血脈,但于戰陣之事也實不過中下之才。”徐惇朗聲道。

  這一席自貶的話用昆山土話說出來,當時如同昆曲一般。朱慈烺從小聽母后的蘇州話,與徐惇在語言上的障礙倒是不多,反倒是話里話外的自貶自嘲,讓徐惇恃才傲物的形象徹底扭轉,不由產生極大的反差。

  “之前看你那般倨傲,仿佛有不世之材,沒想到你卻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朱慈烺忍不住笑道:“那你到底憑什么敢自薦階下?”

  “夫風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徐惇道:“學生之才,便是觀風。”

  “你觀出了什么?”朱慈烺問道。

  “凡有心于百里者,必征問于左右;凡有心于千里者,必征問于生民。”徐惇欠身道:“唯有志心于天下,立心于千古者,方知民心自我天心,民聽自我天聽,而設登聞之鼓以求民聲,又密布耳目爪牙以刺民情,誠如我太祖高皇帝所為。”

  朱慈烺默然不語。這幾句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徐惇是個自認為能夠分析情報的人物。對于一個頭次相見便伸手索要如此重職的人,朱慈烺實在不敢盲目信從。

  “學生這些日子,發現市井之中多有人刺探民情,既非五城兵馬司,又非東廠錦衣衛,細細看來卻是兵部職方司在做這事。”徐惇道:“學生記得早前有塘報,是殿下保舉原兵馬司吏目宋弘業為職方司主事…還需要學生再細說么?”

  朱慈烺微微有些心動。他從不相信坐在屋中而知天下事的奇才,但他相信世上肯定有不少能夠從蛛絲馬跡中尋到真相的人才。如果沒有這樣的人才,便要用大量的情報來堆砌一個出來,否則自己就是耳聾眼瞎,就和在宮中一樣。

  雖然如今宮中消息有劉若愚和田存善傳遞,市井民情官場動態有宋弘業交通,自己內部也建立起了十人團…但的確還是缺一個主導全局,精煉情報的人才。

  “這等事只有交給腹心才能放心,”朱慈烺毫無情緒波動道,“我怎么能夠信你不是反間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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