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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章 毒龍帖耳收雷霆(二)

  太醫院是冷門衙門,是韓愈所說“君子不齒”的“巫醫樂師百工之人”,所以這個衙門歸誰負責,并不讓文臣們過于矚目。他們也樂于換個高明些的醫生,萬一自己生病了也好有個依靠。

  至于火藥局,那是二十四局中兵仗局之下的肥缺,是可以參與京營分潤的重要環節。

  皇帝每年從內帑中撥出軍費給京師三大營,空餉缺額吃掉大半之后,各種兵杖甲具和火藥吃掉小半。其中火藥的吃頭最為漂亮,只要領了回去,誰知道是不是操練時用了?雖然早就有了黑火藥的最優配方,但為了節約成本,只要放得出響聲,誰關心火藥的殺傷力呢。

  朱慈烺接見了太醫院院使陸彬。

  這位掛著中議大夫、資治尹加光祿寺少卿的老人對于新領導的更換沒有任何意見,反正對他來說皇帝和太子沒有太大區別,都是掌握自己仕途的人。

  太子對于這種善于溫補,用藥考究,寧可無功不可犯錯的“良醫”同樣沒什么興趣,只是讓他將太醫院下屬的生藥庫存單盡快抄報一份過來,方便藥材取用。

  喻昌也因此正式在太醫院上班,有權閱讀一切庫存資料,成了眾所周知的太子心腹。

  倒是火藥局有些麻煩。

  “火器大興,這是用膝蓋想也知道的事。”朱慈烺回到東宮外邸,心情明顯開朗了許多。他在書房中對劉若愚道:“若將火器比作健卒,火藥就是兵膽。將士上陣生死一線,這上面決不能有任何疏忽。伴當以為誰可勝任?”

  劉若愚想了想,道:“火藥局也是肥缺,若是派個貪蠹之人,怕要壞事。但是中涓之人,又少有不貪財的。”

  “總是有清廉的吧。”朱慈烺道。火藥局比太醫院更具有局限性,是內監衙門,歷來由宦官掌管。

  劉若愚輕笑道:“老臣在宮中時,曾聽說過一個故事。”

  “哦?說來聽聽。”

  “咱們宮里,有個地方叫的安樂堂,是祖宗恩澤,給內官以及小火者醫病的地方。”劉若愚道。

  “嗯,我知道。”朱慈烺點了點頭。

  劉若愚接著又道:“萬歷年間,有兩個內官住進了安樂堂。其中一個沒得早,身邊什么的東西都沒有,只有一個銅盆。他家里人來收斂他時,遍尋那個銅盆不著。另外那個內官很快也氣絕而亡,收斂時才發現被子里藏了一個銅盆,乃是之前那內官的遺物。”

  劉若愚苦笑道:“這事一時傳為笑柄。所以說內臣性貪茍得,至死不貳。老臣正是目睹此種種陋習,心中甚是不甘,因有三大愿。一不串戲,二不蓋房,三不受故官財產。故而先監坐化,臣所分遺念堪付一笑。”

  朱慈烺不置可否。他知道劉若愚的確算是清廉的,否則也不至于在出獄后淪落至衣食堪憂的境地。不過大太監的生活優渥也是朱慈烺很明白的,所以并沒有多大同情。

  “如此說來,宦官之中實在難以找人了?”朱慈烺輕輕摸著上唇的絨毛,最近那里開始變黑發硬。

  “老臣實在想不出個合適人選來…還請殿下恕罪。”劉若愚道。

  “那就只有不拘身份了。”

  “文官恐怕不肯去那種地方。”劉若愚道。

  那是太監的官職,哪個文官肯去?而且品秩上也難以安排。

  “臣倒是有個侄兒,為人老實肯干,不知能否內舉。”劉若愚躬身道。

  朱慈烺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此忠貞之道,可以說來聽聽。他可有什么長處?”

  “老實肯干。”劉若愚重復了這四個字:“老臣近些日子跟著殿下,頗有耳目一新之感。先圣必以得人才而后任庶務,而殿下卻是定規矩,明賞罰,然后以庶務歷練人才。所以老臣思想著,只要人老實肯干,能一絲不茍照著殿下的規矩辦事,反倒是用個沒有一點自己主意的人更好。”

  朱慈烺的笑意更濃,再看劉若愚的眼神,頗有些知己的味道。他前世時也不相信明星員工,更親睞制度化的團隊力量。聽說某個軟件巨頭企業之中有一人搞定一個項目的天才,對那這種人可遇不可求,更不能依仗。

  唯有鐵一樣的制度和密不透風的規范,才能讓整個團隊,乃至帝國走得更遠。

  這也是朱慈烺并不著急在宮中收納心腹的原因。只要有規范,有事權,自己親手培養起來的骨干更為可靠。而那些燒冷灶,騎墻頭的人,遍地都是,如果沒有特別杰出的人選,實在沒必要去費心收納。

  “你既然有不避親的信心,我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不過我的規矩你知道,賞罰必明,火藥局的事,我十分在意,他要是敢犯我忌諱,恐怕還會牽連到你。”朱慈烺認真道。

  “老臣也會著意上心,定然不讓火藥局出什么漏子。”劉若愚的本意是想將火藥局納入掌中,這才算是他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然而他的地位實在過高,太子似乎更看中他在身邊籌劃之能,沒有外放的意思,所以才將侄子抬出來。

  他那侄兒雖然窩囊,連個婆娘的都壓不住,但生得人高馬大,有一膀子力氣,又是個難得的實心眼。在家里是沒人給他撐腰,到了外面有太子的大旗,未必就不能做些事出來。何況火藥局那些匠戶,地位比劉家侄子更低,斷沒有以下犯上的豹子膽。

  “你這夯貨,只曉得出力氣,不知道摘果子。當日咱們白養了他多久?他照顧你這唯一的侄兒也是應該的,你們劉家不就你一個帶種的了么?”婆娘一如既往的絮絮叨叨,卻不敢再有當日那般指著鼻子罵的凌人盛氣。

  她甚至用上了好言勸導的口吻,道:“你想你在外面給人打雜,一月才落下多少銀子?如今叔父大人抬舉咱們,一個月五兩銀子的差事,你還這般思前想后的?”

  “就是怕做不來,連累叔父吃掛落。”男人吧嗒吧嗒抽著煙,整張臉皺到了一起。

  月入五兩銀子,那可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高薪啊!那些能寫會算的秀才公,去豪門大戶給人當西席、清客,一個月也就這個數目。自己斗大的字不識幾個,就連自己名字拆開了也未必認得出,卻因為叔父的提攜登上這樣的高位,想想就兩腿發虛。

  “再說,”男人怯怯道,“叔不是給了咱們一百兩么。”

  “嚇!金山銀山架得住你這么吃喝穿住啊!”女人的聲音突然拔得老高,嚇得男人脖子一縮,不敢說話了。

  女人連忙壓低了聲調,又勸道:“再者說,你沒聽街坊們都說,太子是太微星君,能降妖伏魔的。如今城里又鬧起了鼠疫,你能去東宮沾點仙氣回來,家里也平安,對不?說不定我還能借著這貴氣懷上個一男半女呢?”

  傳宗接代延續香火這樣的名頭壓下來,男人再也找不出其他理由拒絕這個差事。悶著頭吸了兩口煙,道:“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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