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軍的河北士人仍是在高聲談論,仿佛不是打戰,而是來郊游一般。
李神通的唐軍宣兵耀武目的是達到了,目睹這支精銳唐軍,令隨軍幾十名河北士人對唐軍戰力,實是高看了許多。
李神通聽了一旁河北士人的夸贊之詞,臉上春風滿面,但心底卻是如朔九寒冬。若是早知道王薄是這等人,他李神通說什么,也不會孤軍深入率兩萬山東唐軍主力,來此攻打黎陽倉。
“沒想到我李神通眼下陷入了騎虎難下之境。早知當初不夸下海口就好了。”李神通心底如此說道,他一貫乃是很要面子的人,若是大軍臨于黎陽城下,不交一矢,就從黎陽城下退兵,那么眾將以及那些河北門閥士人,會如何看自己。
李神通想到這里,看向身后唐軍士卒,心底盤算,自己有兩萬人馬,而黎陽城中只有一萬趙軍,何必退兵,牽制于此也是好的。
于是李神通尋思扎營之地。
李神通打開地圖,地圖上黎陽背大伾山面北而筑。
西門直通衛河古渡,然后再西通淇水,西北頓丘,西南通雍榆、淇口。
黎陽城北面,為牽口城,此地為北魏尚書仆射高隆之營造鄴都時,在此設建爐煉鐵,又名牽口冶,再往北就是洺州。而出東面,即是金堤,以及黎陽渡。
李神通左思右想一陣,決定在黎陽西北十五里之處駐營,在此呼應在洺州的劉黑闥主力軍團,同時監視黎陽倉,萬一不濟也可以退回河內。
李神通下了決定后,唐軍即立即沿著頓丘,淇水一代駐下大營。
為了防備李重九的幽燕鐵騎,不僅是李神通,唐軍上下也是將沿河駐營,作為扎營首要大事,一直貫徹落實下來。
此刻黎陽城南的大伾山山巔之上,李重九披著大氅,于山頂遠眺。當初瓦崗據黎陽時,李密在大伾山上巔筑中軍亭,監視黃河水道。
李重九與薛萬述,薛萬徹三人一并遠眺滾滾黃河。
薛萬徹言道:“當年漢光武帝以幽、并二州的兵力攻取天下,首先于黎陽立營以障河北。后曹操、袁紹交兵,都以黎陽為制勝之地。眼下永濟渠會通,黎陽南傍大河,東依運河,北聯鄴,相,西會河內,以微臣之見,將來若涿鹿中原,幽京實在有所鞭長莫及,不如在黎陽在設立行臺,節制河北河南山東之軍務。”
李重九還未開口,薛萬述即斥道:“眼下劉黑闥,宇文化及未平定,李神通仍在河北,你還未得隴即已望蜀。”
薛萬徹聽兄長訓斥,當下不服氣地言道:“以幽燕而取天下,唯有光武有跡可循,光武以上谷,漁陽之突騎,剪滅天下群雄。今日主公何不借鑒之。”
二人正爭執時,突有探馬來稟言道:“唐軍大將淮安王,在淇水,頓丘一線布陣。”
淇水,頓丘。
李重九不由笑道:“詩經有云,送子涉淇,至于頓丘,看來這李神通倒是一個雅人。”
薛萬徹,薛萬述聞言不由莞爾,方才爭吵之意頓消。
李重九問道:“李文相的河北降軍已到何處?”
薛萬徹稟告言道:“已至內黃。王上可是要會合李文相,合擊李神通。”
薛萬述言道:“李神通有兩萬人馬,我軍不足兩萬,還有近一半乃是河北降軍,若是驟然與唐軍開戰,沒有取勝把握,何況王薄也隨時返身殺來。何況唐軍駐扎的淇水一線,實不利于我騎兵施展。”
李重九言道:“李神通技窮了,王薄與他會師,他心知自己已成孤軍,但進又不能進,退又恐人恥笑,實是坐困于此。其將既已失銳氣,有何懼之。”
李神通看向薛萬徹言道:“我令你與羅士信各率一千輕騎,繞過淇水,襲擾李神通的糧道。”
“諾!”薛萬徹聽命后,大步而去。
河間郡,高陽城。
城內一片鮮血涂地。
士卒的喊殺聲,響了一陣又一陣。
高陽城圍城持續了整整二十日。
主攻一方乃是趙軍名將徐世績,其在易水一戰奇襲夏軍大營,生俘竇建德,立下赫赫威名。
而主守一方乃是竇建德的結義兄弟高雅賢,也是夏軍名將。
在勸降無效后,徐世績本部人馬兩萬余人,會合了北退回的尉遲恭,薛萬均部后,一共三萬大軍,開始圍攻高雅賢一萬夏軍將士駐守的高陽城。
戰事一開始,雙方激戰十分激烈,面對趙軍三萬精銳,高雅賢所部一寸不讓的死守城池。
城上城下雙軍都是死尸壘壘,堆積如山。
之前激戰十日,縱然是名將徐世績坐鎮指揮下,仍是束手無策,趙軍攻城士卒傷亡慘重。高陽城猶如一顆硬核桃般,硬生生嘣掉趙軍的大牙。為了攻克高陽城,徐世績不得已動用了,趙軍軍械坊所制的火油彈,八梢砲,這些本是都是要用來攻打劉黑大大本營洺州永年城的儲備。
火油彈用盡,八梢砲壞了大半,終于在攻城第十七日,趙軍用八梢砲轟踏城南一處城墻。
兩軍在城墻廝殺整整一日,終于夏軍宣告城墻失守。
本來依一般戰事,城墻失守,守軍即是無能為力,但是夏軍在高雅賢的指揮之下,仍是與徐世績的攻城大軍展開了兩日激烈的巷戰。
夏軍守城的一萬人馬,這才大半被殲。
現在高陽城的戰事已接近了尾聲,城南武庫之內。
夏軍近百士卒仍在負隅頑抗,蘇定方手持一把大刀,背著高雅賢爬到了武庫的三層。
夏軍士卒把住樓梯口,蘇定方將高雅賢放在地上,死命按著對方左胸正泊泊出血的傷口,雙目淚流言道:“義父!”
高雅賢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蘇定方,問道:“戰局如何?”
蘇定方搖了搖頭,言道:“劉校尉,高校尉都戰死了,林二叔為掩護我們,在街口斷后,恐怕也…”
“我知道了。”高雅賢臉上反而露出一絲欣然的笑容。
蘇定方垂淚言道:“義父!”
高雅賢平和言道:“你或許問我,為何要死守一座根本守不住的城?”
蘇定方搖了搖頭,言道:“義父,你說什么,就是赴湯蹈火,我也會不眨一下去做。”
高雅賢笑了笑,言道:“別傻了,什么都不如性命重要,當初夏王起兵河北,我們眾兄弟聚義何等聲勢,眼下夏國要亡了,我高雅賢今日所作所為,也算對得起夏王,劉黑闥他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