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長安,乍暖復寒。
城南的曲江冰融,眼前垂柳如云,花色人影,青林重復,綠水彌漫,長安士子游女們踏著仲春的草色暢游曲江,正是又到了一年踏青的時節。
在曲江池畔,兩岸宮殿連綿,樓閣起伏,水波浩渺,池岸曲折。
京兆顯貴望族多在此修建別院,最著名的當屬京兆韋、杜兩家別院。
長安有民諺,城南韋杜,去天尺五。
韋家的大宅亦坐落于曲江池以南的少陵原,不遠乃是京兆杜家大宅,大宅四周青松圍繞,當時名臣柳芳所注的譜學中所言:帝城之南,少陵之陌,青青長松,韋氏之宅。
在當時韋宅在長安即已十分聞名,而少陵指的就是少陵原。在長安,少陵原,白鹿原,龍首原等并稱為五原,少陵原與皇城所在的龍首原南北而望,百年之后少陵原上還住過大詩人,此人自稱少陵野老,正是日后號稱李杜之一的杜甫,而杜甫也是出自京兆杜氏。
這日韋家大宅賓客云來,原來是京兆韋氏家主韋圓成的壽誕。
韋圓成在前朝,先后任陳沈二州的刺史,后致仕,本來僅僅一名致仕刺史,不可能有這么多李唐高官前來,但他乃是京兆韋氏的家主,而且襲了祖父韋孝寬,父親韋宗的爵位鄖國公。
韋孝寬對于北周而言,功高蓋世,力壓日后一系名將,乃是當之無愧的北周第一名將。
韋孝寬后,京兆韋氏更是顯貴,一直與大隋皇室結為姻親,如韋圓成三弟韋圓照,娶其前朝廢太子楊勇之女。其韋圓成堂叔前民部尚書韋沖,將女兒嫁給齊王楊暕為妃。
韋氏一門在前朝顯赫無比。到了今日亦是門庭深深。
李淵派人贈了厚禮,因自己有事不能前來,遣太子李建成,平陽公主李芷婉。齊王李元吉一并前來府上道賀。
韋氏一門也是與有榮焉,一并前來迎候。
作為大唐的儲君李建成自是備受韋家敬重,況且韋沖之子韋挺,自小與李建成結好。在太原起兵時,就任隴西公府祭酒,李建成被立為太子后,也是東宮最受重用的人物。
李芷婉對于此官場應酬。沒有興趣。韋圓成不敢怠慢,當下派了幾位韋家年輕人前來與李芷婉,李元吉作陪。一游韋家園林。
“齊王殿下。公主殿下,你們看我韋家院內,引入曲江之水,故而院內水流潺潺,又添青松倒影,這翠松碧水乃是京兆一景。”說話乃是韋挺之弟韋序,高冠博帶。儒生打扮,說話間頻頻目視李芷婉。
李芷婉沒有說話,今日她作一身白狐裘,腰間懸劍,端是嫵媚之中又添幾分英武。韋序今日本是得了長輩的差遣,奉命而來,眼下見得李芷婉的容色,當下不免獻起殷勤來,他兩位同伴也都是韋家俊杰,都是韋氏名門在身,一旦釋褐就能得官。
但眼下韋家對于朝廷局勢仍在觀望,不肯讓太多子弟為官,故而還在觀望。其余兩人見韋序搶了先,心底大罵,但也不好在面上拆臺,所以故作觀望四周,心底卻留意著二人的回答。
李元吉見數人目光來回看向其姐,心底不喜言道:“我說曲江那么大,何處美景沒有,為何偏偏你這韋家府內成了景致,得了翠松碧水的名頭。”
“回稟齊王殿下,什么翠松碧水,不過他人看在我們韋家一點薄名上,故而說的,若齊王說沒什么景致,實際上也是無聊得緊。”
說完韋序自顧一笑,其余兩人亦是撫掌而笑。
“拍什么馬屁。”李元吉輕輕哼了一聲。
李芷婉微微皺眉,言道:“四弟,不可無禮。”
李元吉看了李芷婉一眼,當下不再說話。一路上眾人說說聊聊,李芷婉談興還不錯,以她的地位就算隨意聊聊,亦不會讓人見她會是在敷衍。韋家三位公子 則是心底暗喜,不免言辭間稍稍露出了鋒芒,露出一較高下的意思。
三人暗地爭鋒,但面上卻仍乃是一團和氣,乍看來五人間氣氛不錯。
游了一圈,回到一庭院,韋序言道:“時值佳日,春風暖薰,不如乘此泛舟池上,也是人生快意之事。”
李芷婉言道累了回去休息,三名韋家公子都頓時面露失望之色,挽留無果之后,只能失望而去。但是李元吉游興不淺,讓三人繼續陪他泛舟游湖。
李芷婉看著李元吉的背影,她怎么看不出方才李元吉言語雖是傲慢,但實際也是暗中拉攏這幾位韋家的年輕人呢。
李芷婉難免有幾分惆悵,當下不需他人,獨自一人沿著曲江水獨走,不知不覺亦走回了韋家庭院附近,待見一隊人朝自己走來。
“三妹,今日游興不錯。”
李芷婉但見是自己兄長太子李建成,而他左右有上百名宦官內侍跟隨,隨從浩浩蕩蕩的。而本人則是紅光滿面,一副甚是高興的模樣。
“大哥,你又喝醉了?”李芷婉看向李建成身后的侍從,責道,“太子殿下醉成這樣,你們也不知勸勸。”
眾侍衛一并請罪。
李建成哈哈一笑,擺了擺手言道:“孤要喝酒,誰人敢攔孤,三妹,你又小題大做了,何況孤沒有醉,你們先給孤退下!”
侍衛退到一邊后,李建成看向李芷婉,笑著言道:“三妹,韋家這幾位公子,都是人中之龍,方才一晤,你覺得他們中哪一人可為國所用啊?”
李芷婉看向李建成,秀眉一皺,言道:“大兄,你問得恐怕不是為國選材,而是為父皇挑選駙馬吧。”
李建成笑了笑,言道:“我就知道這主意,瞞不過三妹你,不錯,今日來一來給鄖國公賀壽,二來也是讓你出來走走,別在宮中整日候著,順便…”
李建成說到這里沒說了,他與李芷婉一并長大,但見李芷婉的臉色,就知這位妹妹動怒了。李建成當下連忙言道:“好了,好了,這可都是父皇的主意,你可別怪在孤身上。”
李芷婉銀牙一咬,振聲言道:“父皇自入長安以來,納了多少妃妾,居然還記得女兒的事,我是不是應該感激他呢,他記性這么好,為何不記得母后當年含辛茹苦,為李家所作的一切,這才過世不久他就…”
說到這里,李芷婉聲音突然哽咽,就不再說下去。
聽起竇皇后,李建成目光亦微微恍惚了一下,但隨即言道:“三妹,你這就不對了,父皇廣納妃妾真是傳聞中為了漁色嗎?如新立的薛婕妤,乃是薛道衡之女,籠絡河東薛氏之用,楊嬪,他可越國公楊素的女兒,你說帝王為何要三宮六院,乃是為了籠絡各士家勢力,娶了他的女兒,就是天子的姻親。就是父皇不納,還有多少人搶著要送呢。”
李芷婉杏目圓睜,言道:“那么這一次父皇要將我嫁出去,是為了籠絡京兆韋氏了嗎?”
“唉,怎么會,”李建成言道,“三妹,以我們今時今日的地位,輪得到我們自降身份去籠絡他人,而是韋氏來攀附我們才是?”
“當初父皇當著我和韋公的面說過,我家三娘打小是當男兒來養的,整日和我們幾個兄長渾在一起,故而性子劣,脾氣差,若不是自己看得上眼的男子,寧死不嫁,故而他也不敢相強,是當時韋公說,姻緣之事,實在難說,不如見之一面,若是可之,當然是天作之合,若是不可,也算是我們韋家沒有這福分。”
李芷婉聽了這才神色微緩,李建成這才松了一口氣。
李芷婉余怒未消的言道:“既然如此,父皇,大兄你為何不娶幾個韋氏的子女,你們不是大可三妻四妾嗎?”
李建成看了一眼左右,哼地一聲,言道:“你以為父皇沒有這心思,你那位好二兄早就先動一步了。”
“二兄?這從何說來。”
李建成臉色一冷,說話的口吻渾然沒有方才兄長關切的樣子,言道:“關中名門唯韋,杜二氏,這幾年你二兄處處和我爭,我將韋挺納入門下,以結好韋氏。而你二兄見我結好韋氏,也要插上一腳,這邊居然也向父皇奏請,要納韋氏一個孀居之人為妾,你說是誰更有心機一點呢?這事你沒有一點耳聞嗎?”
“這我倒是沒有聽說。只是大兄方才說話的語氣好冷,仿佛二兄是你的仇人一般。”李芷婉言道。
李建成深吸了口氣,笑了笑言道:“三妹,為兄沒有惡意,我自是希望你嫁人,卻不會強你,父皇也是如此,你知是為何?”
李芷婉搖了搖頭。
李建成笑了笑言道:“是因為我與父皇都念著,眼下我李家能占據長安,坐擁三分之一的天下,實乃多虧你當日在長安起兵呼應,我軍故而順利攻下長安,若非你我李家焉有今日。”
“有時候說句私心的話,若非你是女兒身,憑你的戰功,我今日太子地位恐怕就岌岌可危了。”
李芷婉噗哧一笑,言道:“大兄,你好沒出息,你以為我們兄妹中人人都惦記你的太子之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