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郡薊縣縣衙之前,百姓排成了數隊長龍。
縣衙前的幽州百姓,雙手攏在襖袖里,在隊中交頭接耳,說話間呵出的白氣一串一串的。
有的人不時將腰間的竹簡,拿出來看一眼,重復看了好幾遍,而排在隊伍遠一點的百姓,老是仰起頭看著天色。
一名穿著破襖的百姓擔憂地言道:“都辰時了,怎還不開門,萬一耽誤了時候,今日不是白費了一天功。”
他身旁一隊的百姓,一人打趣言道:“薛老六,你若是著急,我替你兌了民債。回頭給你送上門去。”
這叫薛老六的百姓,面色一僵,言道:“哪敢勞煩你周七呢,實話說,家里都斷糧兩天了,我趕緊兌了這錢,去糧米鋪買米。周七你比我快一步,到時我倆挪挪地,我先兌了錢回家買米,不然老婆孩子現在還趴床上頂餓了。”
那周七聽了臉上露出不忍之色,正要答允。這時身旁一人言道:“說笑呢?昨日還看見你家大狗子拿著炊餅在家里吭,怎地說斷糧兩天了。”
薛老六臉色一紅,言道:“你看走眼了,家里斷糧兩天,哪里來得炊餅。周七你莫聽他胡說。”
周七也是明白過來,笑道:“薛老六,我知道了,你是擔心兌不上,你這是操哪門子心啊,這么大的幽州府,上谷公還能差你幾文錢。我有個鐵兄弟,在縣衙里當捕快。他說前晚就運來幾十箱銅的,累得他昨晚在縣衙里守了一夜。”
“真的啊?沒想到你還有縣衙里的朋友,以后就仰仗您拉!”薛老六面露喜色。
另一人言道:“可是我聽說,今年幽州對夏王用兵。雖是勝了,但錢花得海了去了,上谷公要換去年的民債,恐怕不容易,那么多人能兌個三分之一就差不多了,晚了就沒了。”
薛老六聽這話,頓時又憂心忡忡起來。
這時五六名壯漢走了過來,其中一人長得滿臉橫肉的,來到薛老六面前,將他向后一推喝道:“后面去。”
“你擠什么?我昨夜站了一宿的。才排到這里的。”薛老六著急言道。
“叫你后面去。老子要站這里。”對方將衣襟一撩。腰間赫然掛著一柄殺豬刀。
后面的人頓時騷動,有人言道:“鄭屠,你不過是一個殺豬。也敢插隊。”
“老子樂意。”
后面的人頓時不干,紛紛叫嚷起來,幽州之地民風彪悍,就算對方一看并非良善之輩,但犯了眾怒,也是人人敢于出頭,當下十幾人就站了出來,包括周七等人。
鄭屠見事情不善,也是要撐這臉面,伸手往腰間拔刀。
眼見就要血濺三步時。突然縣衙們一開,后方排隊的百姓,皆是鬧騰起來。
“開門了!”
“開門了!”
十幾名衙役站出來,對遠處喝道:“不要擠,不要擠!”
百姓們騷動了一陣,這才停下。
一名捕頭打扮的人,站了出來喝道:“我是董捕頭,明府讓我帶話給大家,縣衙里有足夠的錢,手中持有民債的百姓,不要著急,先核實下你們手中竹簡,確認是否都帶在身上,沒帶竹簡的也沒關系,只要帶了黃籍的,來畫個押,一樣可以領錢。”
“不要擠,說了,他娘的,明府說了,只要還有一個百姓沒拿到錢的,縣衙大門就不關,這也是上谷公的意思。”
聽到董捕頭這么說,眾百姓皆是拍手歡呼起來,人群中前推后擠的情景好多了。
薛老六頓時也和鄭屠言道:“你看著急什么?說了人人都有錢拿,上谷公不會沒你幾個殺豬來的辛苦錢的。”
一旁人也言道:“鄭屠算了,回頭拿了錢,去你鋪子買些羊下水,此事就如此揭過如何?”
鄭屠哼了一聲,待看到董捕頭目光掃向這里,言道:“此事我記下了。”
說罷帶著他一干伙計揚長而去,眾人看了都是松了一口氣。
這時一旁已有人兌好了錢,抱著沉甸甸的錢袋,臉上喜不自勝的出來,一旁相熟的人問道:“怎地多少錢?”
那人聲音有幾分顫抖言道,“去年我的六百肉好,一個字不少,另外還有三十文的利。”
“是,肉好?”
“那還不是。”
聽了這人兌到錢,在后面排隊的百姓們,都是樂觀起來,不少人都是自言自語起來,這錢拿到家里可以添置些什么東西。
不少老人言道:“上谷公果真是守諾之人啊,而且還恩澤百姓。”
“是啊,我們幽州這幾年來,平安無事,還不是托他之福啊。”
說話間,一個個百姓喜色滿臉走路帶風的走出來,偶爾還有一人哭喪著臉,眾人問道:“咂了,王慶。”
“唉,還不是我竹簡去年丟了,黃籍又不在身邊?”
“那怎么辦,錢不是打水漂了。”
“你怎么說的,縣衙書辦讓我回家找黨長寫書作保,畫押后就可以拿錢。”
眾人聽了嘖嘖稱奇,紛紛言道:“你小子可是好運。”
那人言道:“這算什么,我也不準備取了,來年民債我也存了,雖說明年只有三厘利,但也是錢生錢的不是。”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有的手頭寬裕的人,生出了再押一年也是不錯的想法。
縣衙里臨時搭蓋的草棚子前,一名穿著羊皮襖子的老者,笑呵呵地走到棚子前。
書辦抬起頭一看,笑著言道:“趙掌柜,您老今年又來了。”
“是啊,取我那兩百文錢。還有那半成的利。”
書辦哈哈大笑,言道:“有咧,有咧,一個子都少不了你的。”
當下書辦核對過竹簡。從錢袋子取了兩串子錢交到對方手里,言道:“您老數數。”
趙掌柜呵呵一笑,言道:“點什么,一串一百文,我還信不過你。”
書辦言道:“那就好,還有這十文是你老的利息。”
趙掌柜笑著言道:“這兩百文是母雞,這十文是蛋,錢生錢,利生利。”
說到這里趙掌柜又取了一串錢,言道:“我去年收兩百。我今年再存他一百。”
書辦笑著言道:“一百!”
趙掌柜笑著點點頭。言道:“我老人家。今年用不了那么多,再攢攢,上谷公恩澤我幽州多年。我們百姓也要懂得報答,就算不給利錢,我也擱在這。”
幽州刺史府之中。
魏征,陳孝意二人給向李重九上了一份文書。
陳孝意笑著言道:“去年五萬多貫的民債,全數還清,此事惠及幽州百姓,民間都在稱贊上谷公的好處,實是大好之事啊。”
一旁魏征繼續按照慣例‘潑冷水’言道:“這民債之事只是第一年實行,據卑職聽聞還有不少疏漏,之前有人放出風聲。說今年我幽州軍對夏軍用兵,故而無錢還償還民債,百姓們皆是恐慌不已,生了不少事端,我看今年的民債,還需慎之。”
李重九笑著言道:“魏郡守所言極是。”
李重九也算琢磨出與魏征打交道的辦法了,反正第一句是要肯定對方的意見,否則一旦魏征頂牛起來,七匹馬都拉不回來。
李重九言道:“但去年民債確實解了我燃眉之急,若非如此,我哪里養得起這數萬府軍。”
說話間,突然王珪急匆匆的步入大堂之中,言道:“啟稟上谷公,剛才戶曹清算,今年民債所得,最少超過了十五萬。”
“十五萬豈非去年的三倍!”這會連陳孝意亦是吃驚了。
魏征亦有點微微動容,長史溫彥博言道:“去年購得民債的百姓,今年皆是受益,有他們在,故而幽州百姓對我們更是信任。”
“不僅僅如此,”王珪言道,“我們今年在易水大破夏軍十萬人馬,生擒竇建德,大有一統河北之勢,故而幽州百姓對我們亦是更加的有信心才是。”
李重九聽溫彥博,王珪所言點點頭,這民債之事,也是百姓對于政府信心的體現,去年自己定了半分利,百姓來購的也不過是五萬貫,但今年自己降為三厘利了,竟然得了十五萬貫。
有了這十五萬貫,李重九今年就算博陵郡的錢糧,還沒有收上來,也可再募一萬府軍。這寅支卯糧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眾臣們皆是滿臉喜色,李重九盤算著如何擴軍。
而王珪卻是出聲言道:“啟稟上谷公,卑職以為眼下有一件急事,必須要辦了。”
眾人皆知王珪所言何事,皆是笑而不語。
王珪大聲言道:“眼下幽州民心歸附,如子女趨事父母,不召自來,竭誠效忠。上谷公在此時此刻登上大位,可謂是眾望所歸。卑職懇請上谷公,早圖大業。”
溫彥博言道:“卑職亦是如此認為,眼下幽州龍氣所聚,早有異象,民間早有讖言,說二九相重,幽州當有圣人出!”
李重九一愣,心道這也行,重九重九,不就是二九相重,記得這算當年哪個相士和自己老爹說得話吧。
王珪,溫彥博二人表態后,魏征亦是朗聲言道:“卑職附議。”
陳孝意以及數名一旁文官亦是表態。
李重九目光掃過眾人,笑著言道:“既眾位如此推舉,我也就順天時,應人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