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陽城正是一片兵荒馬亂。
城南坊間,王君廓率軍追殺李世民,之后兩邊瓦崗軍在城內火拼之事,震動不小。
事后城南市坊丟下了上百具尸體,昔日袍澤今日反目成仇。
城內百姓們家家閉戶,惶惶不可終日。
流言蜚語流傳在城中,有人傳言徐世績要篡權奪位,殺李密自立為王,更有人說王君廓要殺李密,為翟大當家報仇。
但無論何種流言,最后都言,勝利的一方,都要對黎陽洗城,將對方徹底斬草除根。
有人言如瓦崗軍這樣都由草莽之士組成的所謂義軍,不用相隔數年,就會來一次內部火拼,根本不足以成事。眾人對瓦崗軍失望之情愈加,現在不僅僅是瓦崗軍的將領官吏,連一貫擁護瓦崗百姓,亦開始動搖。
喪失民心之后的瓦崗軍,現在只是空具名號,實際上已名存實亡。
城南軍營之內,李重九,徐世績,郭孝恪,徐蓋,王君廓,以及脫險后的齊王,長樂公主正在其中商議。
徐世績言道:“剛剛接到消息,宇文化及率軍三萬,自魏縣出發,向黎陽而來,不過數日可以抵達城下。照這樣子,是要乘我們黎陽之內,瓦崗軍火拼之際,占據此城,以奪取倉城。”
郭孝恪言道:“宇文化及此賊,窺視黎陽倉已久了,當初童山之戰前,宇文化及率十幾萬大軍糧盡,于是攻打倉城,想要奪糧,那時若非徐大哥挖壕繞城死守,倉城早就被攻破。這一次他卷土重來。算得上是志在必得。”
另一旁楊暕聽到宇文化及名字,則是面露恨色。楊暕言道:“宇文化及此人,深受父皇信任,卻背叛了朝廷,江都之夜,我此生也不會忘記。李刺史。我知道你心向朝廷,你定要為孤,為大隋,斬下此人人頭,以告慰天下蒼生。亂臣賊子必須誅之。”
聽到楊暕這一番慷慨激昂之言,在場眾人卻是反應平平。
如徐世績。王君廓等人本是瓦崗將領,當初反隋聚集瓦崗。對于楊廣本身就沒有好感,楊暕說殺死宇文化及為楊廣復仇,他們都是無所謂。
徐世績想了下,實事求是地言道:“齊王殿下,宇文化及之前雖在童山受重創,但身邊還有兩萬驍果軍精銳。這一次在魏縣招兵買馬,養兵礪馬,站穩腳跟后。卷土重來,以黎陽城現在的處境,根本守不住。”
楊暕聽徐世績反駁,當下不快之色溢于言表:“李刺史驍勇擅戰,不是帶著三千幽州虎狼之眾前來嗎?何況城內還有上萬精銳,倉城中糧草可支十年不盡,憑城池據險而守,宇文化及唯有自退而已。你當孤什么都不懂,不明白情況,來蒙騙孤么?”
一旁郭孝恪冷笑言道:“齊王,就算守得黎陽城又如何,黎陽位于黃河,通濟渠之交,水路交匯,四通八達,誰都可以來攻打,今日走了宇文化及,明日來得竇建德,后天就是王世充,守住這一座孤城又有何用?”
“放肆,爾等就是一介小校,若是當年在東都,我早就命人亂棍將你打死,也無人敢非議一句。”
郭孝恪斜看齊王一眼,言道:“齊王,這里是黎陽,而非東都,就算在東都,也非數年前的東都。”
楊暕聞言臉色漲紅,霍然起身。
“二兄不要動怒。”楊娥皇連忙拉住楊暕言道。
而一旁徐蓋則言道:“齊王還請息怒,世績,孝恪還不與齊王賠禮道歉。”
徐世績聽父親之言,抱拳言道:“齊王,末將也是直言,并無冒犯之心,還請見諒。”
郭孝恪卻冷笑幾聲,坐著不動,但見徐世績瞪了他一眼,這才懶洋洋地半起身,言道:“齊王,某是粗人,不懂得說話,還望不要見怪。”
楊暕見下了臺階,臉色稍緩,看了李重九一眼,心道要鎮壓這般瓦崗舊將,要需此人支持才是。
當下楊暕心平氣和地言道:“也罷,孤王也有不是的地方。”
聽楊暕這么說,李重九微微點頭,看來齊王經過這一番磨難,倒是有所長進,至少這表面功夫算是做到了。
現在對李重九而言,黎陽是肯定守不住的,但問題是城池棄給誰,還有倉城之中堆積如山的糧草給誰。
給李唐當然不行,以李淵眼下的勢力,再得黎陽倉,若如虎添翼,竇建德自然也不可,將來竇建德乃是李重九爭奪河北的主要對手,將糧養之,豈非資敵。
而若是燒了,卻有傷天和,在這亂世一口米,說不定就可以活一條性命。若任何人干出此事,必被百姓們背后戳脊梁骨。
所以想來想去,唯有給宇文化及最合適。據魏縣宇文化及現在處于李淵,竇建德的夾縫之間,歷史上宇文化及就是被李神通,竇建德,左一拳,右一巴掌打到垮的。
所以有了這黎陽倉的糧草,宇文化及應該可以在李淵,竇建德的夾攻下,多支撐一段時日吧。
李重九當下言道:“黎陽與幽州太遠,我們不可能守得住,眼下我決定率軍返回幽州,不知齊王,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楊暕聞言不由念起東都的繁華,西京的富饒,再想到苦寒的幽州之地,不由心生失望,但他也知眼下這是他最好的決定。
于是楊暕頗為無奈地言道:“就依上谷公之言,孤就擺駕幽州吧。”
楊娥皇見兄長與李重九意見達成一致,不由甜甜一笑,心底好生高興。
這時帳外一名將領入內稟報,言道:“啟稟徐將軍。”
徐世績言道:“眼下一切由上谷公主事,你與他稟報吧。”
這名將領一愣,當下會意轉向李重九言道:“諾,啟稟上谷公,城北魏公與李世民,已率軍與瓦崗軍家眷一道,收拾行裝,準備離開黎陽了。”
“哦?魏公終于決定回關中了?”李重九不由一嘆,如同歷史上一般,李密終于還是率瓦崗軍西入關中,投奔李唐了。
此刻城北,李密面無表情,坐在馬車之上。
馬車顛簸,李密卻是合目不語,他麾下的瓦崗官吏此刻多陪在李世民身邊,眼下身邊孤伶伶的,只有王伯當一人隨行在馬車左右。
大事已了,李密此刻心頭亦放下一切,身后這座黎陽城,記載了他的數起數落。
他記得大業九年,他在黎陽城頭,向為前線征遼大軍督糧,而鎮守黎陽的楊玄感獻上滅隋三策。那時的他正是楊玄感的謀主,年輕氣盛,以為天下梟雄無不在他掌控之中。
第二度來到,則是在數年之后,那時他在河北起兵,徐世績率五千精兵輕取黎陽倉城。
李密于此開倉放糧,以糧募兵得二十余萬,一時瓦崗寨兵強馬壯。他記得自己當初躊躇滿志,與大當家翟讓言,瓦崗寨有了一爭天下的本錢,可以南下河南,進攻東都。
往昔之事猶然在目,但眼下這一次,李密卻是心已茫然,當年侍奉的楊玄感,翟讓皆已是作古,推翻大隋,建立新朝,一統天下的大業,本以為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但未料到邙山兵敗,洛水再敗,爭霸之夢,轉眼煙消云散,自己與宇文化及爭奪洛陽,兩敗俱傷,給王世充得利,但最后看來,真正的漁翁,乃是在長安之中穩坐釣魚臺的李淵。
李密喟然嘆息,霸業成空。
馬車緩緩而行,而身后的瓦崗軍將士,回望黎陽,卻是一步三回頭。相對于急于投奔李唐的官吏將領而言,他們此去關中實乃是無奈,對于這些普通人而言,能夠守在家鄉,乃是他們真正所愿的事。
在李密車后,李世民正在與長孫無忌,許敬宗,柳燮數人商議。
許敬宗言道:“我們撤出黎陽,倒是便宜了宇文化及,此人據此倉城,足可再募十幾萬人馬,倒是說不定東山再起。”
柳燮言道:“宇文化及不過是冢中枯骨,聽聞他兵敗童山后,逃至魏縣,自言人生固當死,豈不一日為帝乎,于是毒弒秦王浩,殺濟北侯楊湛,自立為帝,偽號為許,這等人喪心病狂,倒施逆行,縱給他十幾萬人馬,又有何益,倒是李重九得徐世績,郭孝恪之助,又添萬余瓦崗精銳,此在黎陽不能殺之,放之回到幽州,如龍入大海,虎歸深山,如此不除,將來必為心腹大患。”
李世民點點頭,言道:“柳先生說得不錯,輔機,立即替我起草一封信,告之山東道安撫大使,右翊衛大將軍淮安王,讓他在李重九北歸幽州之際,半途截之,讓其不能生回幽州。”
許敬宗,柳燮聞言皆是一喜。許敬宗言道:“有淮安王出馬,半道截殺,李重九性命難保。”
李世民點了點頭,待許敬宗,柳燮退出帳外之時,長孫無忌言道:“淮安王統領山東道數州兵馬,沒有天子詔令,恐怕淮安王不會買我們的帳。”
李世民言道:“淮安王要收服河北諸雄,要鏟除者唯李重九,竇建德二人,你在信中說明厲害,他必不會坐視李重九北歸。”
長孫無忌聞言點頭,言道:“秦王所言甚是,我這就準備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