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楊娥皇不語,曲嫣然笑了笑,她見過那李公子看楊娥皇的眼神,似乎有鳳求凰之意。
這李二郎君雖不是大唐世子,但年紀輕輕,已率李唐大軍南征北討,破宋老生,再敗薛舉,天下有幾人不知秦王殿下的英明神武。
在天下之間,若論青年俊杰,除了李重九外,也就當屬李世民。
故而曲嫣然想若是楊娥皇能嫁給李世民,也是門當戶對,只是二人國仇家恨在那,曲嫣然不懂楊娥皇的心思,故而也沒有道破李世民的追求之意。
去或者不去?
這時楊娥皇雙目微微有迷離,是的,關中比洛陽好一些,但李淵與王世充之間,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天下雖大,但大隋已是過往云煙,去哪里也不是一樣。
曲嫣然見楊娥皇正望著窗外出神,待看見桌上有一四角垂香囊。曲嫣然見此香囊雖非名貴,但是表面上摩挲痕跡顯然,看來是楊娥皇用得許久的貼身之物。
深閨之中,見到香囊并不奇怪,不是裝著香料,就是女兒家的一些物件,而曲嫣然分明見的香囊其中似有一個尖銳之物。
曲嫣然當下不由拿起看去,墊在手里,卻不由一驚。
原本香囊之內并非是女兒家之物,而是一鋼制的箭鏃,箭鏃上血槽赫然,陡然在香閨之中,見此兇物,曲嫣然不由訝然。
曲嫣然眼見,看見箭鏃后截一小段箭桿,箭桿上書著一行小字。看到此曲嫣然突然抬起頭。
楊娥皇心覺得有異,但見曲嫣然正手捧著一箭鏃。不由伸手往腰間一摸,香囊果然不在身上。
曲嫣然看到。箭桿所書小字,乃是李重九三字。
曲嫣然頓時心頭百轉,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楊娥皇認識名叫李重九的人,能有幾個。
她與李重九在明月樓時,共聚過一個月,認得他的筆跡,而這三字顯然是出自他之手。
記得李重九當時自言自己乃是一介武夫,大字寫不全。這李重九三字用毛筆寫來歪歪扭扭的,實在不敢恭維。難怪當日行琵琶行時,那紙上之字糟糕透頂,差一點為人丟去。
李重九當初齊王府隨伴,長樂公主乃是齊王府的座上客,必是認識此人的。是啊,長樂公主都知當初齊王琵琶行有人幫他捉刀所作,怎會不知捉刀之人乃是李重九。
二人原來早就相識,而今楊娥皇將此箭桿作為貼身之物謹藏。曲嫣然如何還不明白她的心思,難怪那英氣勃發的李二郎君她看不上,長安洛陽都不愿去,原來她心中早是意有所屬。
楊娥皇見到曲嫣然托著箭鏃略有所思。解釋言道:“姐姐,五年前,在雁門我與父皇被突厥二十萬鐵騎圍在汾陽宮。我奉旨與樊尚書一并突圍求援,路途之中。遇突厥騎兵伏擊,有一名突厥人爬到我的車廂上。幸虧此人施箭相救,我才能安然無事。”
“救命之恩不可忘,故而此箭鏃我一直放在身邊,一來作個信物,二來祈求他能平安無事。”
二人相識于他微末之時,又有救命之恩,曲嫣然顫聲言道:“原來救下姐姐此人,正是當今幽州刺史。”
“嗯。”楊娥皇點了點頭,但見曲嫣然抬起頭,怔怔地看了自己,手腕輕抖。
“姐姐,你怎么了,為何臉色如此蒼白?”
曲嫣然強笑言道:“可能有幾分冷了吧,妹妹,我身子有幾分不適。”
楊娥皇關切地言道:“姐姐…”
“沒事,我躺躺就好。”
說罷曲嫣然將手中香囊放下,轉身走出廂房的門,待到了一僻靜無人之處,靠著屋板,雙肩聳動,不可自抑淚如雨下。
黎陽不知何時,大雨如瀑。
在魏公府里,隱約之間,鼻尖聞到一股清馨的檀香之味。
李重九緩緩醒來,睜開眼時,只見自己在一暖塌之上,青羅帳高掛,一龍首檀盒內,檀煙正氤氳升起。
耳旁是嘩嘩的雨聲,李重九捏了捏額頭,這幾日到黎陽城之后,李密相待李重九甚厚,每日一小宴,兩日一大宴,饒是李重九酒量驚人,但在此酒池肉林之中,也是十分吃不消了。
李重九在大宴小宴中,與瓦崗軍高中層將領以及官員,雖沒有辦法一一深談,但也算在他們面前混了個臉熟,將人與紙面上的資料對上了號。
李重九起床后,就有人送來參湯醒酒,這幾日在魏公府上,住得李重九可謂是格外舒坦,但同時也看到了瓦崗軍上下生活如何的奢華。李密還好,原先就是士族子弟,懂得奢華之下如何克制自己,至于瓦崗軍眾將,現在還未得了天下,但一個個都似已作了萬戶侯了一般。
如此就算李密仍在,但是瓦崗軍哪里扶植起啊,李重九不由如此心道。
正待李重九喝著參湯時,外頭親衛稟報,王君廓求見。
李重九立馬起身,披上衣服,見王君廓入內,當下言道:“拜見二叔。”
王君廓擺了擺手,示意李重九不必多禮,坐定之后,板著重棗臉言道:“小九出了大事。”
李重九見王君廓親自前來,心知必有大事發生,問道:“二叔何事?”
王君廓言道:“徐世績派心腹人告之我,說李淵的二郎君秦王李世民,秘密來到了黎陽,昨夜入了府內與魏公秘商了一夜。”
李重九微微思索一番,言道:“李世民,必是來作說客無疑。李密非三言兩語,可以輕動的人,李世民此來有何所持?”
王君廓撫須,面露凝重之色言道:“若是秦王前來,倒也是罷了,只是當日魏公會見秦王時,卻有意將某調走前去巡查城池,顯然是不欲我知此大事。”
李重九聽到這里心里一噔,暗道不好,調走王君廓,這說明李密心底有鬼。
李重九向王君廓言道:“徐世績既命人來告之你,說明心向于我們,我可與其暗通消息,看看他的心意。”
王君廓話未說完,突聞外周高聲言道:“魏公到。”
李重九王君廓二人都對視一眼,一并起身到門前迎接李密。
李密仍是一席羽扇綸巾的打扮,看見李重九后喜道:“賢弟,你酒醒了,哦?王將軍你也在此。”
李重九,王君廓二人,猜不透李密是事先真不知,還是假不知王君廓在此。
對方城府深沉,也不是二人能從臉上能看得出的。李重九言道:“多勞魏公關心,我睡得極好,若不是幽州有竇建德相逼,我真要在此再逗留一個月再說。”
李密微微不悅,言道:“賢弟何必如此匆匆,你我相識于微末,這數年來天南地北相隔一方,好容易有相聚之日,何必言要走了。你放心,若竇建德有不軌,你我南北夾擊,必破之。”
李重九哈哈一笑,當下不說什么了。
李密言道:“今日來是與弟把臂同游的,隨我來。”
說完李密拉起李重九的手,一并出門,臨行前,王君廓向李重九使了個讓其小心的眼色。
府門之外,早備好了牛車,坐牛車乃是魏晉士族的遺風。在秦漢時,士人還是以馬車為貴的,史書上說,漢初時因國力疲乏,天子的馬車,不能用同一毛色的駟馬,將相只能坐牛車。
到了魏晉時,士族開始喜用牛車,當時之人愛玄學清談,緩慢而行的牛車,為談玄的人提供一種優游閑適的環境,故而大受歡迎。
比如李密和李重九,現在出外所乘的牛車,雙轅雙輪,四牛驅策,敞篷視野無遮擋。若非有蓑衣披身,李密寬袍大袖,羽扇綸巾站在牛車之上,倒是十分應景。
李密邀李重九出門,也不知什么興致,不顧大雨,在幾百名親衛護送下,乘車來到黎陽城城外黃河河畔。
黃河滔滔,李密與李重九指點江山般地言道:“賢弟,你看黎陽西瀕永濟渠,東臨黃河,水運便利,大隋在此設立官倉,將河北收得糧粟,皆屯于遠處的倉城之中,故而民間有云黎陽收,九州固。”
李重九見一旁黃河奔流,不知李密拉自己來到此說這一番話的用意,但黎陽倉之富足,他是知道的,歷史上黎陽倉,李密取后散糧聚兵,得眾二十萬,竇建德得黎陽倉,盡收山東,而倉城之中的糧草,最后足足用到貞觀十一年,御史向李世民稟報,還言黎陽倉中糧草一直為關中所用,但至今未盡。
與之相比,自己好容易奪取的涿郡的糧倉,還有李淵晉陽時,裴寂所獻的太原倉城相比,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
難怪瓦崗軍攻取黎陽倉,回洛倉后,對于河北河南各郡,也不思守備,以獲糧米,因為二倉之中的糧米,足可支度大軍之用,源源不絕。
李重九心知李密不會無緣無故說這番話,當下言道:“此乃是上天賜予,王霸之基啊,魏公正可乘此進取,選河北河南流民中精壯為軍,以卷土重來。”
李重九真不知,李世民拿什么動搖了李密,畢竟已與歷史上大不相同了,有黎陽倉在手,李密不至于放棄。
李密聽李重九這么說,長嘆一口氣言道:“說得好,這道理賢弟你曉得,愚兄也曉得,但偏偏就是有一幫愚昧凡夫俗子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