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遼西郡。
大霧迷茫在白狼水河谷之上,河岸邊只聽得水聲不斷,這時候才剛剛過了汛期,故而河水十分渾濁和著泥沙。
住在兩岸邊的靺鞨,丁零人,皆不敢在這時駕船在河邊捕魚,不過幸虧河岸邊楊樹成林,穿著皮衣的靺鞨,丁零人披著獸皮,拿著黃樺木所制獵弓,在林間奔走射獵鳥獸。
突然奔騰而竄起的馬蹄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jǐng惕的靺鞨人一聽到馬蹄聲,紛紛向密林深入避去,他們口中模仿鳥叫聲,不斷提醒族人退避,而有些膽大的青壯男子,反而將弓往身上一背,雙手抱著三人合抱粗細的大樹,噌噌地猶如猿猴一般,爬上了樹。
這些人登到樹冠之上,向遠眺望后,不由大驚,只見沿著白狼水河谷,一條有騎兵組成的從頭望不見尾的長龍,正快速穿過大道,向西南前進。
馬蹄聲滾滾,馬上留著髡發,獸衣左衽的契丹騎兵,挎著長弓,提著狼牙棒快速穿過密林。而在zhōngyāng則是由數百騎穿著白羊毛氈裘的契丹精銳,契丹白騎拱衛一名貴人模樣的正在行進。
這名貴人自是契丹可汗大賀咄羅之子大賀摩會。
馬背上,大賀摩會看了一眼左右密林中,向遠方退去的靺鞨人,不屑地撇了撇嘴巴。
“于越大人,這白浪河兩岸有不少靺鞨部落,是否洗劫一下他們?”一名契丹將領問道。
大賀摩會冷笑言道:“天上的蒼鷹豈會去抓地上的蚯蚓,靺鞨人比我們契丹人還窮,搶他做什么,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那么就是漢人,打下涿郡,今年冬天就好過了。”
“是,于越大人。”
“慢著,”大賀摩會話音一頓言道,“不過這些契丹人,都依附李重九那個漢蠻子,你們帶人屠幾個部落,威懾一下他們,免得我們去涿郡打草谷時,他們來搗亂。”
“是。”這名將領當下領命,立即就發布命令下去。
對于大賀摩會而言,這些靺鞨人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對于他而言兩年前在烏侯秦水河畔的大敗,才是契丹人的奇恥大辱,這一度要百倍,讓漢人償還。
就憑你們那兩三萬人馬,也敢與我們契丹十萬大軍作對,這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這兩年來,契丹人痛定思痛,努力反思兩年前烏侯秦水之敗。不得不契丹人生性彪悍兇猛,越敗越戰,報復之心不死。
契丹八部之中,亦有才能卓識之輩,當下認為兩年前之敗,主要對于漢人戰法不熟悉,裝備遠遠遜色于對方,吃虧在這上面,同時自己八部也是一盤散沙,撤退時各自為戰,只顧及自部落之人,結果為漢軍一追,爭相而逃。
所以出征前,作為可汗的父親與八部夷離堇,在白狼水之源,殺白馬盟誓,八部同心協力,共同進退,將軍權全數交給大賀咄羅,不聽號令者斬。
之后八部皆是盡數動員,科爾沁草原之上,戰馬奔馳猶如云層壓卷,契丹戰士溪流匯入大海一般,從四面八方而來。
粗粗清點了下,八部契丹大軍合擊十一萬有余,其中馬軍八萬,三萬則為林中人,所謂林中人契丹的意思,就是漁獵為生,不騎乘馬匹為步軍,但卻一樣驍勇善戰。
十一萬大軍,兩年前攻打御夷鎮時也不過八萬人馬,而這一次契丹可謂是將老底子都掏出來了。
是賭上整個部族氣運的一戰,當然大賀咄羅十分謹慎,還聯絡了奚族三部,以及羅藝,高開道。雖然大賀咄羅不認為現在契丹會輸給李重九,但為了謹慎起見,仍是叫上了幾個同盟,以確保萬無一失。
想到這里大賀摩會,不由心道,這一次就算沒有奚族三部的五萬游騎助,也可以穩勝,但父親還是太慎重了,他難道不知人叫來越多,打草谷所得,就要分他們一份嗎?真是太不甘心了。
柳城。
數名戍卒正輪流向往烽火臺里,投放著濕柴。
從城頭上望去,奔襲而至的契丹騎兵,刀槍森嚴如林,車馬絡繹如傳,有條不紊地來至城下。前后各部大軍連綿不絕,白色的大纛是一面緊接著一面,皆是肅殺之氣。
遼西郡郡守楊林甫,郡都尉趙雀兒二人,正看著來到城下,鋪就漫山遍野的契丹騎兵。
“契丹人行軍也頗有章法,似不似當初所提那么沒有紀律。”
“不錯,這兩年他們也并非沒有進步。”
“臥薪嘗膽,知恥而后勇,不知契丹人能否做到。”
“不過,他們不知,這一切早在上谷公的掌握之中。”
楊林甫,趙雀兒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言語之中,卻沒有絲毫緊張之色。
“快馬已向涿郡去了嗎?”
“是的,接到烽火傳信后,十里之外的驛站,就已是放了快馬向南而去。”
因為一個多月前就得知了契丹,奚族會大舉進犯的消息。
當下楊林甫,趙雀兒一個月來,沒干別的,就是對柳城重新進行修筑,不僅在城外多挖了一層壕溝,而且還得到李重九從涿郡運來的大量守城工具,如拋石機,床弩,守城弩,火油,箭鏃…
除此之外,城內原駐扎漢軍一千五百人,李重九又派了一千五百涿郡郡兵的援軍,加強城內防御,同時城內囤糧可支持三個月以上。
所以盡管現在契丹大軍圍城,但是守軍從上到下都是士氣高昂,在楊林甫,趙雀兒二人的指揮下有足夠信心,守住此城。
突厥,鐵山汗庭。
蒼穹之下,草原上的萬里晴空,碧藍如洗,幾頭翎羽如鐵的大雕正展翅盤旋其上。
這時空中一聲清唳,一頭白色鷂子,伸直了腳爪直接降落在,突厥可汗處羅的右肩的皮甲上。
處羅微微笑了笑,給鷂子喂了一塊帶血的羊肉,當下一名鷂仆將鷂子牽走。處羅愛好玩鷂子,鶻子,已是草原上公開的事了,所以臣服于突厥的奚族,契丹等部族,都是設法從遼東那搞來鷂子,鶻子以討好處羅。
故而隨行在處羅左右的,鷂奴鶻奴有好幾十人之多,此外還有六頭五色斑斕的豹子,一樣有幾十名豹奴在管教。
隨行在處羅左右,都是突厥的特勤子弟,陪同可汗出行打獵,自行施展了渾身解數,幾十個人在草原奔馳競追,射殺獵物,皆是箭無虛發。
而處羅自是看著麾下子弟,施展技藝,突厥人生與死都在馬背之上,行獵就是打戰,打戰就是行獵。
故而射獵的優劣,也是處羅看著突厥后起之輩是否可以一用。
“趙德言,我突厥兵是不是精銳?”處羅可汗話音一落,身后趙德言上前言道:“回稟無能不能的可汗,以往肯定是天下第一的。”
處羅眉頭微皺,言道:“那現在呢?”
趙德言言道:“現在當然依舊是天下第一,但恐怕將來涿郡…”
處羅聞言微微一笑,言道:“你說懷荒鎮那上谷公?”
趙德言言道:“從懷荒鎮與辱紇王部之戰可見,這靺鞨重騎乃是精銳,依我之見,絲毫不遜色以往我們視為大敵的隋廷幽州鐵騎。”
處羅聞言沒有說話。趙德言言道:“可汗,我擔心若是放任懷荒鎮如此下去,會是養虎遺患。據我所知,似乎突利可汗與懷荒鎮似也有勾結,當初我在突利那,看到過烏珠穆沁馬…”
處羅將馬鞭一抖,趙德言連忙從馬背上翻滾下來,撲在草地上,言道:“請可汗恕罪,我這一心都是為了可汗您。”
見此一幕,四面的突厥人都是微微一笑,甚至連鷂奴鶻奴豹奴等亦是不屑。
處羅別過馬頭,來到趙德言面前,將馬鞭擱在他的肩上,言道:“起來吧,我沒有歸罪你的意思。”
趙德言聽了此言,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
處羅言道:“你趙德言的忠心,我知道,對于懷荒鎮威脅我怎么會看不到,突利與李重九那小子,暗中勾搭,我又怎么會不知。”
趙德言聞言驚喜言道:“萬能而無所不知的可汗啊。”
處羅笑了笑言道:“不急著拍馬屁,現在突利聯合一幫人,在暗中對付我,他們是怕一旦再度開戰,我獨攬大權之時,會借機削弱他們手中之權。他們雖是鼠目寸光,妨礙我的大計,但是沒關系,我不怪他們。”
趙德言當下佩服地言道:“可汗之胸襟,寬廣如騰格里!”
言處羅道:“好了,突利要拉李重九為背,來對抗我,我就是先斬了他這背。這一次契丹,奚族三部一共出兵十六七萬攻打,李重九心腹之地涿郡,就憑李重九那兩三萬人,不用想了涿郡必破。”
趙德言驚訝言道:“原來可汗早就在計劃了,不過難得這一次奚族,契丹會這么聽話。”
“聽話?”處羅冷笑了一笑,言道,“現在算是聽話吧,不過主要他們也有這意思,只是我在后面推了一把罷了,故而他們才敢放手去敢。”
趙德言笑道:“可汗高明,如此我們既不用出手,又可以借刀殺人,為可汗你斬除一心腹大患。突利這蠢材,還在洋洋自得呢,這李重九就這么點兵馬,也敢對抗契丹人,懷荒鎮完了。真想看到懷荒鎮破后,突利那悔恨的樣子啊!”
說完趙德言,處羅皆是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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